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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朝露(143)
作者:松风竹月 阅读记录
钟情已经不知道哪个才是他真正想要的答案了。
第118章 溺亡
『眼泪就只是眼泪,是从眼眶里毫无意义落下去的水。』
秦思意现在很难去界定时间的快与慢,他活得窘迫且狼狈,任何小事都会让他感到焦头烂额。
第二年的冬至似乎比前一年更冷了。
起床时窗台上结了霜,斑白地铺着一层,恍然一眼,倒有些像零碎的雪。
这天早上满课,下午还要去医院看林嘉时。秦思意煮了些速冻饺子放到保温盒里,将它搁在了母亲房间的茶几上。
后者念叨了一整年的‘抓蝴蝶’,最近闹得愈发厉害。
秦思意没工夫带她出门,又怕她跑出去伤到人。只好在每天出门前把饭准备好,像喂养一只动物一样,去养活自己的母亲。
——要读书才能有工作,要有工作才会有钱,要有钱才可以给妈妈和嘉时更好的生活。
秦思意其实不知道自己的想法算不算是自欺欺人,但他只能这么去想,他根本没有多余的选择。
“昨天晚上我看见蝴蝶了。”
离开前,秦师蕴莫名说上了这么一句。
秦思意回过头,倦怠地将视线与对方交汇。母亲那双早已浑浊不堪的眼睛难得在今天格外清明,真正期待着一场郊游似的,在阴郁且弥散着朝雾的早晨都显得雀跃。
“是外面的树枝被吹断了。”
秦思意并非刻意想要纠正对方的喜悦,他只是实在没有余力去幻想。
一切都在透支他的精神。
他把门关好,拿钥匙从外面转了两圈。
将手收进口袋时,秦思意习惯性地叹了口气,又在雾气中飘忽地添上了一团转瞬即逝的白。
——
林嘉时的病不算突如其来,它一早就有了征兆,却始终被药物掩藏好,积蓄着只等爆发的那一天。
同样的,在这场病到来之后,极速的衰弱也没有慢慢地发生。
它骤然降临在秦思意举着天蓝色的小伞回到城央的那天,让台风带来的暴雨都变成了无关紧要的小事。
秦思意最初以为对方不过是感冒。他知道保安时常不愿意给林嘉时开门,因此当看见对方坐在大雨的马路旁的一瞬,他没有觉得气愤,仅仅感到无奈与悲哀。
他走过去,将伞举到了林嘉时的头上。
后者把脑袋挨在自己的臂弯里,指尖还勾着装了菜的塑料袋,睡沉了似的,哪怕再没有雨落下,也安静地不曾觉察。
秦思意于是轻柔地推了一下林嘉时的肩膀。
可后者并没有抬头,而是就那么顺着他微不足道的力度向积了水的路沿倒了下去。
秦思意那天没能吃上晚饭,回家的时候,林嘉时精挑细选的蔬菜全部都蔫了,冰箱里也不曾剩下过什么能够填补饥饿的食物。
他站在岛台边出神许久,到底都没能想明白,为什么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大雨也能拥有将人浇得濒死的力量。
“你吃饭了吗?”
这是现在林嘉时最常问秦思意的问题。
后者不会做饭,林嘉时总是担心自己住了院,当惯了小少爷的秦思意会挨饿。
“吃过了才来的。”
秦思意洗个了苹果递出去,他学不会削皮,即便买了削皮刀,也只能一下一下连皮带肉地让它们掉进垃圾桶。
林嘉时整个人浮肿得厉害,靠在病床上,已经看不出原本端方妥帖的轮廓。
他听到了隔壁床新来的病人又开始吐,没有家人看顾,也没有请护工,吐完就自己爬起来,拎着袋子走出去。
秦思意在对方走后终于控制不住地捂着嘴干呕。
他以前只去过私人病房,环境整洁,空气清新,闻不到丝毫此刻正围绕在林嘉时周围的奇怪气味,甚至还会淡淡地飘荡着干净的香气。
他知道自己这样不礼貌,可是他实在藏不下去了。
送林嘉时来的那天,隔壁床的病人刚走。枕头上沾着粉红色的,没有干透的血渍,床脚又好像涂满了预示着死亡的排泄物。
秦思意每回来到这里都会想起当时的场景,明明病房里什么都没有,他却怕得甚至不敢让林嘉时住进去。
时间到了现在,就连眼泪都不再有用。
它没办法发泄情绪,没办法改变命运。
眼泪就只是眼泪,是从眼眶里毫无意义落下去的水。
“阿姨这两天怎么样?”
林嘉时接过了苹果,捧在手里没有吃。
他的语调很温柔,语气却是虚浮的。要不是看见了他的唇瓣在动,秦思意几乎以为这是自己的又一次幻听。
“今天精神好点了,不过还是说要去抓蝴蝶。”
秦思意低着头,嗓子里还残余一些反胃遗留的钝滞。
他停了一会儿,勾着自己的手指继续说:“我打算周末带她去外面走走,都在家里闷了那么久了。”
秦思意一副犹豫的模样,吐字极慢,说什么都仿佛没有真正做出决定。
他现在总是这样,似乎思维都被残酷的现实拽得慢了下来。
林嘉时没有任何能够帮到他的地方,只好鼓励着说到:“是要多出去走走,最近天气不好,一直在家里都该憋坏了。”
秦思意没有回答,他看对方的眼睛,看对方的手。
林嘉时变成一种符号,支撑他继续在从未预想过的人生中坚持下去。
他确实需要好好地活着,不然就连对方都拖不过下一个冬天。
秦思意放空地往回走,离开住院部,踏上下行的,通往地铁站台的电梯。
江城的坏天气与冬季交杂在一起,变成过早染黑的夜空,连月亮都被浓云遮在了看不见的天穹之下。
钟情从前半开玩笑地说秦思意的嗓音像积雪消融后的春泉。后者那时没有反驳,不知所谓地笑了笑,全然将这句话抛到了脑后。
他此刻莫名回忆起来,在寒冷的冬夜里将一口气抽了又叹。
那声音半点都不再接近钟情的描述,反倒像遗漏的风,倏忽从喉咙里窜过。
——
城央的夜晚格外地安静,秦思意经过连接南北的拱桥,没有往家的方向转,而是先走上前,从桥中央朝北区的高楼望了过去。
他偶尔会设想钟情就站在某扇窗后。
只要桥上不再有其他人出现,对方的视野里就只会存在自己。
这样的假设当然也会带来失落。
秦思意说不好视而不见与无缘重逢哪个更让他难过,钟情是唯一令他束手无策的命题,即便时间与命运一同裹挟着他来到了现在。
他最后并没有在桥上站太久,一会儿还有晚课,替母亲热完晚饭就又要走。
这天的夜风猎猎吹出了高地上才有的声响,卷起几年前买的风衣,让衣摆在被路灯照得枯黄的草地上投落翩飞似的影子。
开阔的庭院将视野拉得极远,秦思意戴了眼镜,尚未靠近就隐约看见了那株死去的玉兰树下有一片渺小的,蝴蝶一样的暗色。
他的心脏仿佛回到了碰倒林嘉时的那夜,怦怦撞出近乎于枪响的轰鸣,震得耳畔霎时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秦思意已经习惯面对现实了。
然而他的脚步却还是在这个冬至矛盾地变得沉重而飘忽。
他起先极慢地推开院门,磨磨蹭蹭地走了几步。很快又仓促地跑起来,直到看清那只‘蝴蝶’才终于停下。
这天的天气实在是太冷了。
秦师蕴流出的血没有渗进泥里,而是变成了凝结的霜。
她趴在地上,漂亮的眼睛半阖着,睫毛被粘住了,一簇簇地挂着干涸的小血痂。
她今天穿了一条非常好看的裙子,印着热带的树与花,还有一只镜块拼成的,能够照出现实的蝴蝶。
秦思意看见母亲的手里甚至还握着一柄捕蝶网,仿佛高高举起过,但眼下看来,显然是失败了。
她半侧着脸,耳道与口腔里全是暗色的,已经不再流动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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