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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朝露(135)
作者:松风竹月 阅读记录
抱着笔记的少年匆匆赶往下一间教室,要比他稍稍矮一些,连影子看上去都没有路过的学长们那么长。
秦思意把他叫住,坏心眼地看他掩不住地脸红,仍有些稚气的轮廓像是能在空气里酿出青涩的香味,甜津津的,是只会出现在十五六岁的纯真与懵懂。
现在的钟情早已高过了秦思意,无论站在哪里都足够引人注目。
对方好不容易就要成为斯文端方的大人,秦思意没有道理在这个时候因为一己私欲将对方拖进自己乱作一团的人生。
——
这年的春天冷到所有人都开始抱怨,阳光迟迟不来,也没有去年那样一夜间攒起的春雪。
从秋季开始的萧肃始终不曾终结,罕见的近一个月不曾下过雨后,就连从海岸横越而来的风,都学着在皮肤上割出干燥的刺痛。
秦思意在走出斯特兰德时把围巾拉高盖住了鼻尖,开门的一瞬忽而有风刮进了眼睛,他本能地眯了一下,再睁开眼,钟情便站在休息室的沙发旁往庭院里看。
窗棂和树梢将后者分割成相片一样的间错,遥遥隔着数道对称的梁柱,由木色的装饰映衬出上世纪电影里才有的典雅。
这让钟情看起来有些陌生,仿佛他并不存在于此刻,而是渺远未来投落在今日的一道幻影。
秦思意想起了自己在前夜做的梦。
月色明朗的夏夜,他与钟情一起坐在一片未知的沙滩上。
比起约定好的旅行,秦思意其实认为那更像是久别后的重逢。
梦里的钟情要比走廊上那道身影更成熟一些,真正有了从容沉静的大人的轮廓。
“你怎么在这里?”他问眼前稍显陌生的青年。
后者举起手中小小一张纸券,无声地在星空下挥了挥。
直到梦醒,秦思意仍不断猜测着那究竟是什么。
它或许是一张船票,也可能是随手留下的收据,但秦思意希望它是钟情曾经给出的许诺,冲动且幼稚的,愿意和他一同前往迈阿密的保证。
梦境的记忆不算清晰,来来回回也只有模糊的几个片段。
再回神时汽车已经停在了航站楼外。
本就阴郁的天色下,旅客却还是黑压压穿着相似的深色大衣,如同在地面涨起漆黑的浪潮,挤得秦思意没来由地感到一股溺水似的窒息。
他回头去找林嘉时,惊惶地牵住了对方的手。
然而掌心相触的一霎,秦思意想起的却还是钟情的面容。对方无数的神色在须臾间闪过,拼凑成最让他心动的模样,影影绰绰在眼前构筑起短暂的海市蜃楼。
“怎么了?”林嘉时体贴地靠近了半步。
秦思意订了复活节和对方一起回江城的机票。李峥停了他的卡,他只好去刷母亲的,犹豫了半天,到底同林嘉时一样买了经济舱。
“没什么……”
他对钟情单方面的冷战已经持续几个月了,没有日常的交流,更别说去过问后者在假期间的安排。
秦思意以为钟情会留在L市。
毕竟他和林嘉时离开的时候,钟情还站在斯特兰德幽密的树影下。
候机厅的灯光偏冷,和休息室里温馨的暖光截然相反,给人以绝对清醒且冷静的感受。
这让钟情的出现愈发像是科幻作品里空间与时间的重叠。
没有斯特兰德古老砖石遗留的虚幻,而是一种异常真实的矛盾感。
“不是叫你不要再跟着我了吗?”
秦思意不知道对方是怎样获知的自己的航班,钟情当然总有办法,只是算不上礼貌罢了。
真要说起来,后者在值机时就已经发现了秦思意的身影。
钟情看着对方一点点跟着队伍往前挪,挤在各式各样的人之间,不怎么习惯地将眉头皱得很紧。
他因此自作主张替秦思意办了升舱,坐在正对休息室过道的位置等着对方进来。
可哪怕广播已经提醒起头等舱登机,他期待的人也还是没能出现。
“我给你们升舱了。”钟情答非所问地接上了秦思意的话。
“所以呢?要我谢谢你?”
秦思意不知道要拿钟情怎么办才好。
他其实也看不懂自己。明明在心底警告过无数遍,可是只要对方出现在视野里,秦思意就是会忍不住地看过去。
“不要再跟着我了。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江城,都不要再跟着我了……”
秦思意很难说服自己把钟情想象成一个坏人。他只好先去想自己的母亲,想她被塞进车里时的反应,想她似泣非泣的眼睛。
都是因为钟情不听话。
都是因为钟情出现在那里。
都是因为钟情一直跟着自己。
秦思意松开握着林嘉时的手,朝钟情的方向走了两步。他用指尖攥紧了后者的外套,甚至将呢绒的大衣扯出深刻的褶皱。
他丢不下脸在这样的场合提高声量,只好凑近了,挨上去,贴着钟情的耳廓说:“求你了,不要再跟着我了。”
对方没有即刻回答,仅仅随着这句话些微侧过脸,垂眸将视线与他碰在一起。
那眼神说不上郁愤,也不能算做失望,它更近似于纵容,逐渐收回原本带着稚气的期待,转而变成一种公式化的妥协。
“好。”
钟情到底还是按照秦思意的意愿给出了回答。
可在此之后,对方的脸上却并没有出现得到回应的满足。
秦思意的手挨着他的前襟慢慢垂了下去,流露出鲜明的失落,悒悒蹙着眉,用可以被形容成难以置信的表情恍然盯死了钟情。
就连他自己都说不好他在想些什么。神思仿佛跟着钟情的话音飘了出去,大脑在一瞬间放空,听着登机广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第111章 深拥
『这个春天实在太冷,连亲吻都和小说里描写的不一样。』
秦思意家的玉兰树好像真的死了。
钟情站在院门对面的路上,隔了好远朝去年这时候和秦思意一起看过花的窗口望。
他想自己这样应该不能算是违约。他只是途经这个门牌,在更远的地方便停了下来。
记忆中开了满树白花的玉兰在这个春天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干,它落完了所有叶子却没能结出花苞,枯朽地立在墙边,仿佛提前预示着窗中少年的苦难。
钟情望着窗户的时候,秦思意其实就蹲在窗台后。
他从轻飘飘的纱帘中央拨开了一条缝,无比小心地将目光眺了出去。
从回来的第一天起,秦思意就察觉到了似乎有什么人正从走廊的窗外向里望。他最初以为是李卓宇,因而恐惧地将窗帘拉得严丝合缝,就差没搬柜子把窗户挡上。
发现钟情是在某个黄昏。
秦思意从栖江把母亲接回家,还没来得及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才刚经过二楼的走廊,钟情的身影便遥遥从余光里闪过了。
真要说的话,就连秦思意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他会笃定那是钟情。
后者甚至只在视野里出现过不到半秒,可大脑中却仿佛响起了独属于对方的警报,不断地叫嚣着,提醒他钟情就在庭院外的马路上。
天已经半黑了,路灯一盏盏从远处亮起来,很快便蔓延至对方身边的那盏。
家里没有开灯,秦思意的双手扶着窗台,指尖铺着被隐约照亮的澄黄,手背却藏在墙后,和身体一起融进黑暗里。
他要等到钟情离开才会起身,就像前几天做的那样。
然而他却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秦师蕴随时都有可能走出那间无人看护的房间。
“你在看什么?”
母亲温和的语调在此刻变成了世界上最恐怖的声音,秦思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在片刻的迟滞过后,惶惶向着漆黑的走廊回头看去。
秦师蕴今天还是穿了一条长裙,优雅得体地垂在脚踝边上,乍一眼却更像是悬在半空。
她问完这句便不再说话,无声地注视着秦思意,呼吸很轻,也不存在多余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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