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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注:海上花落(39)



二宝斟一杯热酒,亲奉三公子呷干。三公子故意问问乡下风景,搭讪开去。二宝早自领会,抛撇愁颜,兴兴头头和三公子玩笑。二宝说道:“倪乡下有只关帝庙,到仔九月里末做戏,看戏个人故末多到个无拨数目哚,连搭墙外头树丫被浪才是个人。倪就搭张秀英看仔一埭,自家搭好仔看台,爬来哚墙头浪,太阳照下来,热得价要死!大家才说道,好看得来。像故歇大观园,清清爽爽,一干子一间包厢,请倪看,啥人高兴去看嗄。”三公子点点头。

二宝又敬两杯酒,说道:“再有句笑话告诉耐,倪关帝庙间壁有个王瞎子,说是算命准得野哚!前年倪无(女每)喊俚到屋里算倪几家头,俚算我末,说是一品夫人个命。俚还说可惜推扳仔一点点,勿然要做到皇后哚。倪末道仔俚瞎说,陆里晓得故歇倒拨俚算得蛮准。”三公子笑而点头。

两人细酌深谈,尽兴始散。三公子踅过房间里,向楼窗口喊声“小王”。二宝在后拦道:“我来里呀,再要喊俚哚做啥?”三公子问:“小王阿来里?”二宝道:“小王末,是倪阿哥请俚到酒馆里饯饯行。耐啥事体喊俚?”三公子道:“无啥,教俚转去收捉行李,明朝早点来。”二宝道:“晚歇倪搭俚说末哉。”三公子没甚言语,消停多时,安置不表。

次日,二宝起个绝早,在中间梳洗,不敷脂粉,不戴钗钏,并换一身净素衣裳,等三公子起身,问道:“耐看我阿像个人家人?”三公子道:“倒蛮清爽。”二宝道:“就今朝起,我一径实概样式。”说着,陪三公子吃了点心。

三公子遂令阿虎请了赵洪氏上楼厮见。三公子于靴叶子内取出一张票子交与赵洪氏,道:“我末要转去一埭,再等我一个月,盘里衣裳头面,我到屋里办得来。

耐先拿一千洋钱去,搭俚办点零碎物事。嫁妆末等我来仔再办。”洪氏不敢接受,只把眼睃二宝。二宝劈手抢过票子,转问三公子道:“耐个一千洋钱末算啥?要是开消个局帐,故末倪谢谢耐。耐说就要来讨我个末,再拨倪啥个洋钱嗄?说到仔零碎物事,倪穷末穷,还有两块洋钱来里,也酗耐费心个哉。”

三公子见如此说,俯首沉吟。洪氏接嘴道:“三老爷客气得来,难是一家人哉呀,无啥客气(口宛)。”二宝忙丢个眼色,勿令多言。赵洪氏辞别下楼。

三公子只得收起票子,喊小王打轿。二宝也坐了轿子去送三公子。先到了公馆里,发下行李,用过中饭,却有一起一起送行的络绎不绝。三公子匆匆会客,没些空闲。直至四点多钟,三公子才收抬下船。二宝送至船上,只见阿哥赵朴斋正在舱中替小王照看行李。二宝悄问:“路菜阿曾挑来?”朴斋回说:“来哉。”

二宝寻思没事,将欲言归,紧紧握着三公子的手,嘱道:“耐到仔屋里,写封信拨我。我身体末原来里上海,我肚皮里个心也跟仔耐一淘转去个哉。耐(要勿)到别场花再去耽搁喉。”三公子唯唯答应。二宝又道:“耐十月里啥辰光来?有仔日脚末再写封信拨我。能够早点最好。耐早一日到,倪一家门几花人早一日放心。”三公子又唯唯答应。

二室再要说时,被船家催促开船,没奈何撒手登岸。史天然立在船头,赵二宝坐在轿里,大家含泪相视,无限深情。直到望不见船上桅影,赵朴斋始令轿班抬轿回家。

原来赵二宝是个心高气硬的人,自从史天然有三房家小之说,二宝就一心一意嫁与天然。又恐天然看不起,极力要装些体面出来,几天然所有局帐,二宝不许开消,以为你既视我为妻,我亦不当自视为妓;一过中秋便揭去名条,闭门谢客,单做史天然一人。天然去时约定十月间亲来迎接,二宝核算家中尚存英洋四百余元,尽够浇裹,坦然无忧。

这日送行回来,赵朴斋自去张秀英家,荐个大姐大阿金生意。赵二宝却和母亲赵洪氏商议道:“俚说嫁妆等俚来再办,我想嫁妆该应倪坤宅办得去末对(口宛)。

俚办来浪,常恐俚哚底下人多说多话,坍俚个台。”洪氏道:“耐要办嫁妆末,推扳点哉囗。故歇就剩仔四百块洋钱(口宛)。”

二宝咳了一声,道:“无(女每)末总实概个,四百块洋钱陆里好办嫁妆嗄!我想末,先去借得来办舒齐仔,等俚拿仔盘里个银两来末,再去还。”洪氏道:“故也无啥。”

二宝转和阿虎商议道:“耐阿有啥场花借点洋钱?”阿虎道:“倪就好借末也有限得势,倒勿如做个帐。绸缎店、洋货店、家生店,才有熟人来浪,到年底付清好哉。”二宝大喜,于是每日令阿虎向各店家赊取嫁妆应用物件。二宝忙碌碌自己挑拣评论,只要上等时兴市货。

赵朴斋在家没事,同阿巧绞得像饴糖一般,缠绵恩爱,分拆不开。阿巧知道朴斋是史三公子的嫡亲阿舅,更加巴结万分。朴斋私与阿巧誓为夫妇,将来随嫁过门便是一位舅太太了。二宝没工夫理会他们,别人自然不管这些事。

一日,忽见齐府一个管家交到一封书信,是史三公子寄来的,朴斋间过,细细演讲一遍。前面说是一路平安到家,已央人去说那头亲事,刻尚未有回音;末后又说目今九秋风物,最易撩人,门来时可往一笠园消遣消遣。二宝既得此信,赶紧办齐嫁妆,等待三公子一到,成就这美满姻缘。

朴斋因连日不见夏总管,问那管家,说是现在华众会吃茶。朴斋立刻去寻,果见夏余庆同华忠两人,泡茶在华众会楼上。

华忠一见朴斋,问道:“耐为啥一径匆出来?”夏余庆抢说道:“俚末屋里向有仔点花样来浪哉,阿晓得?”华忠愕然道:“啥花样嗄?”夏余庆道:“我也匆清爽,要去问小王哚。”

朴斋讪笑人座。堂倌添上一只茶钟,问:“阿要泡一碗?”朴斋摇摇手。华忠道:“价末倪去罢。”夏余庆道:“好个,倪走白相去。”

当下三人同出华众会茶楼,从四马路兜转宝善街,看了一会倌人马车,踅进德兴居小酒馆内,烫了三壶京庄,点了三个小碗,吃过夜饭。余庆请去吸烟,引至居安里潘三家门首,举手敲门。门内娘姨接应,却许久不开。夏余庆再敲一下。娘姨连说:“来哉,来哉!”方慢腾腾出来开了。

三人进了门,只听得房间里地板上“历历碌碌”一阵脚声,好像两人扭结拖拽的样子。夏余庆知道有客,在房门口立住脚。娘姨关上大门,说道:“房里去囗。”

夏余庆遂揭起帘子,让两人进房,听得那客人开出后房门,“登登登”脚声踅上楼梯去了。房间里暗昏昏地,只点着大床前梳妆台上一盏油灯。潘三将后房门掩上,含笑前迎,叫声“夏大爷”。娘姨乱着点起洋灯、烟灯,再去加茶碗。

夏余庆悄问那上楼的客人是何人。潘三道:“勿是倪客人,是客人叹个朋友呀。”夏余庆道:“客人叹个朋友末,啥勿是客人嗄?”随手指着华忠、赵朴斋道:“价末俚叹才匆是客人哉(口宛)?”潘三道:“耐末再要瞎缠,吃烟罢。”

夏余庆向榻床睡下,刚烧好一口烟,忽听得敲门声响。娘姨在客堂中高声问:“啥人嗄?”那人回说:“是我。”娘姨便去开了进来,那人并不到房间里,一直径往楼上。知道与楼上客人是一帮,皆不理会。

夏余庆烟瘾本自有限,吸过两口,就让赵朴斋吸,自取一支水烟筒坐在下手吸水烟。华忠和潘三并坐靠窗高椅上讲些闲话。

忽又听得有人敲门。夏余庆叫声“阿清’,道:“生意倒闹猛哚(口宛)!”说着,放下水烟筒,立起身来望玻璃窗张觑。潘三上前拦道:“看啥嗄?搭我坐来浪!”

夏余庆听得娘姨开出门去,和敲门的“唧唧”说话,那敲门的声音似乎厮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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