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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注:海上花开(54)



不多时,堂倌回道:“请客就来。”子刚再要开局票,问亚白:“叫啥人?”亚白颦蹙道:“随便末哉。”子刚道:“难道上海几花倌人,耐一个也看勿对?耐心里要那价一个人?”亚白道:“我自家也说匆出。不过我想俚哚做仔倌人,‘幽娴贞静’四个字用勿着个哉;或者像王夫人之林下风,卓文君之风流放诞,庶几近之。”子刚笑道:“同实概大讲究,上海勿行个。我先勿懂耐闲话。”亚白也笑道:“耐也何必去懂俚?”

说时,方蓬壶到了。亚自见他花白髭须,方袍朱履,仪表倒也不俗。蓬壶问知亚自姓名,呵呵大笑,竖起一只大指道:“原来也是个江南大名士!幸会,幸会!”亚白他顾不答。

子刚先写蓬壶叫的尚仁里赵桂林及自己叫的黄翠凤两张局票。亚白乃道:“今朝去过歇三家,才去叫仔个局罢。”子刚因又写了三张,系袁三宝、李浣芳、周双玉三个。接着取张菜单,各拣爱吃的开点几色,都交堂倌发下。蓬壶笑道:“亚白先生可谓博爱矣。”子刚道:“勿是呀,俚个书读得来忒啥通透哉,无拨对景个倌人,随便叫叫。”蓬壶抵掌道:“早点说个囗!有一个来浪,包耐蛮对。”子刚道:“啥人(嗄)?去叫得来看。”蓬壶道:“来浪兆富里,叫文君玉。客人为仔俚眼睛高,勿敢去做,赛过留以待亚白先生个品题。”亚白因说得近情,听凭子刚写张局票后添去叫。

须臾,吃过汤鱼两道,后添局倒先至。亚自留心打量那文君玉,仅二十许年纪,满面烟容,十分消瘦,没甚可取之处,不解蓬壶何以剧赏。蓬壶向亚白道:“耐晚歇去,看见君玉个书房,故末收作得出色!该面一埭才是书箱,一面四块挂屏,客人送拨俚个诗才埭来浪。上海堂子里陆里有嗄!”亚白听说,恍然始悟,爽然若失。

文君玉接嘴道:“今朝新闻纸浪,勿晓得哈人有两首诗送拨我。”蓬壶道:“故歇上海个诗,风气坏哉!耐倒是请教高大少爷做两首出来,替耐扬扬名,比俚哚好交关哚。”亚白大声喝道:“(要勿)说哉,倪来豁拳!”

子刚应声出手,与亚白对垒交锋。蓬壶独自端坐,摇头闭目,不住咿唔。亚白知道此公诗兴陡发,只好置诸不睬。迨至十拳豁过,子刚输的,正要请蓬壶捉亚白赢家。蓬壶忽然呵呵大笑,取过笔砚,一挥而就,双手奉上亚自道:“如此雅集,不可无诗;聊赋俚言,即求法正。”亚自接来看,那张纸本是洋红单片,把诗写在粉背的,便道:“蛮好一张请客票头,阿是外国纸?倒可惜!”说毕,随手撩下。

子刚恐蓬壶没意思,取那诗朗念一遍。蓬壶还帮着拍案击节。亚白不能再耐,向子刚道:“耐请我吃酒呀,我故歇吃来浪个酒要还拨耐哉囗。”子刚一笑,搭讪道:“我再搭耐豁十记。”亚白说:“好。”这回是亚白输了。只为出局陆续齐集,七手八脚争着代酒,亚白自己反没得吃。文君王代过一杯酒先去。

蓬壶揣知亚白并不属意于文君王,和子刚商量道:“倪两家头,总要管俚寻一个对景点末好;勿然,未免辜负仔俚个才情哉(口宛)。”子刚道:“耐去替俚寻罢。该个媒人我做匆来。”黄翠凤插嘴道:“倪搭新来个诸金花阿好?”子刚道:“诸金花,我看也无啥好,俚陆里对嗄?”亚自道:“耐闲话先说差哉。我对勿对倒勿在乎好勿好。”子刚道:“价末倪一淘去看看也无啥。”

当下吃毕大菜,各用一杯咖啡。倌人、客人一哄而散。蓬壶因赵桂林有约,同亚自、子刚步行进尚仁里,然后分别。方蓬壶自往赵桂林家。高亚自、钱子刚并至黄翠凤家。翠凤转局未归,黄珠凤、黄金凤齐来陪坐。子刚今小阿宝喊诸金花来,小阿宝承命下去。

子刚先向亚自诉说诸金花来由,道:“诸金花末是翠凤娘姨诸三姐个讨人。诸三姐亲生囡仵叫诸十全,做着姓李个客人,借仔三百洋钱买个诸金花,故歇寄来里该搭,过仔节到么二浪去哉。”

话未说完,诸金花早来了,敬毕瓜子,侍坐一旁。亚白见他眉目间有一种淫贱之相,果然是么二人材,兼之不会应酬,坐了半日,寂然无言。亚自坐不住,起身告别。子刚欲与俱行,黄金凤慌的拦住道:“姐夫(要勿)去囗,阿姐要说个呀。”

子刚没法,只得送高亚白先去。金凤请子刚躺在榻床上,自去下手取签子,给子刚烧鸦片烟。子刚一面吸烟,一面和金凤讲话。吸过三五口,只听得楼下有轿子进门,直至客堂停下,料道是黄翠凤回家。

翠凤回到房里,换去出局衣裳,取根水烟筒,向靠窗高椅而坐,不则一声。金凤乖觉,竟拉了黄珠凤同过对面房间,只有诸金花还呆脸兀坐,如木偶一般。

第三十一回终。

第三十二回 诸金花效法受皮鞭 周双玉定情遗手帕

按:黄翠凤未免有些秘密闲话要和钱子刚说,争奈诸金花坐在一傍,可厌已甚。

翠凤眼睁睁看他半日,不禁好笑,问道:“耐坐来浪做啥?”金花道:“钱大少爷喊我上来个呀。”翠凤方才会意,却叹口气道:“钱大少爷喊耐上来末,替耐做媒人呀,耐阿晓得嗄?”金花茫然道:“钱大少爷勿曾说(口宛)。”翠凤冷笑道:“也好哉!”子刚连忙摇手道:“耐(要勿)怪俚。高亚自个脾气,我原说勿对个,一歇歇坐勿定,教俚也无处去应酬。”翠凤别转脸道:“要是我个讨人像实概样式,定归一记拗杀仔拉倒!”子刚婉言道:“耐要教教俚个囗,俚坎坎出来,勿曾做歇生意末,陆里会嗄?”

翠凤从鼻子里叹出一声道:“看仔倪娘姨要打俚乃末,好像作孽;陆里晓得打过仔,随便搭俚去说啥闲话,俚总归勿听耐个哉,耐说阿要讨气!”金花忙答道:“阿姐说个闲话,我才记好来里。要慢慢交学起来个呀,阿对(口夏)?”翠凤倒又笑而问道:“耐来浪学啥(口夏)?”金花堵住口说不出,子刚亦自粲然。

翠凤吸过两口水烟,慢慢的向子刚道:“俚个人生来是贱坯。俚见仔打末也怕个,价末耐巴结点个囗;碰着俚哉吨,说一声动一动。”说着转向金花道:“我搭耐说仔罢,照实概样式,好好交要打两转得囗!”金花听说,呜咽饮泣,不敢出声。

翠凤却也有些怜惜之心,复叹口气道:“耐做讨人还算耐运气,碰着仔倪个无(女每),耐去试试看!珠凤比仔耐再要乖点,(要勿)说啥打两记,缠缠脚末,脚指头就沓脱仔三只!”金花仍一声儿不言语。

翠凤且自吸水烟,良久,又向子刚道:“论起来,俚哚做老鸨该仔倪讨人,要倪做生意来吃饭个呀;倪生意勿会做,俚哚阿要饿煞?生来要打哉(口宛)。倪生意好仔点,俚哚阿敢打嗄?该应来拍拍倪马屁。就是像俚乃铲头倌人,替老鸨做仔生意,再要拨老鸨打。我总勿懂俚乃为啥实概贱嗄!”

说话之时,只听得楼下再有一肩轿子进门,接着外场报说:“罗老爷来。”黄金凤早于楼梯边迎接,叫声“姐夫,该搭来囗。”罗子富径往对过房间。

这里钱子刚即欲兴辞。黄翠凤一把拉住,喝令诸金花:“对过去陪陪!”金花去后,子刚方悄问翠凤道:“耐阿曾搭无(女每)说歇?”翠凤道:“勿曾。故歇去说,常恐说间架仔倒勿好。过仔节再看。该搭事体耐(要勿)管,闲话末我自家来说。罗个出仔身价,耐替我衣裳、头面、家生办舒齐仔好哉。”

子刚应诺遂行。翠凤并不相送,放下水烟筒,向帘前喊道:“过来末哉。”于是金凤手挈罗子富,珠凤跟在后面,小阿宝随带茶碗及脱下的衣裳,一齐拥至房里,惟诸金花去楼下为黄二姐作伴。

子富见壁上挂钟敲了十下,因告诉翠凤明晨有事,要早点转去困觉。翠凤道:“就该搭耐也早点困末哉(口宛),我有闲话搭耐说,(要勿)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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