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大
中
小
不料这里说得闹热,楼下外场蓦喊一声“客人上来”。霞仙便道:“来得正好,清房里来。”卫姐掀起帘子,迎进一个四十余岁的客人,三绺髭须,身材肥胖,原来即系北信典铺翟掌柜。早吓得姚奶奶心头小鹿儿横冲直撞,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又羞又恼,那里还说得出半“个”字。
翟掌柜进房,且不入座,也将姚奶奶上下打量一回,终猜不出是什么人。霞仙笑问翟掌柜道:“耐阿认得俚?俚末是姚季莼姚二少爷个家主婆,今朝到倪该搭堂子里来,有心要坍坍二少爷个台。”翟掌柜听罢茫然,卫姐过去附耳说些大概,方始明白。翟掌柜攒眉道:“故是姚奶奶失斟酌哉!倪搭季莼见也同过几转台面,总算是朋友。姚奶奶到该搭来,季莼见面浪好像勿好看相。”霞仙道:“啥勿好看相?出色得野哚!二少爷一径生意勿好,该着仔实概一个家主婆,难末要发财哉!”
翟掌柜摇手止住,转劝姚奶奶道:“姚奶奶故歇请回府,有啥闲话末,教季莼兄来说好哉。”姚奶奶无可如何,一口气奔上喉咙,“哇”的一声要哭,慌忙立起身来,带领娘姨出房下楼。霞仙还冷笑道:“姚奶奶再坐歇囗。倘忙二少爷来仔末,我教娘姨来请耐!”
姚奶奶踅至楼下,忍不住呜呜咽咽,大放悲声,似乎连说带骂,却听不清楚,仍就门首上轿而回。
姚奶奶既去,霞仙新妆亦罢,越想越觉好笑,道:“蛮体面个二少爷,难看俚阿好出来做人!一个奶奶跑到堂子里拉客人,赛过是野鸡哉(口宛)!”卫姐也叹口口气道:“做仔个奶奶,再有啥勿开心咱家走上门来,讨倪骂两声,阿要倒运!”霞仙道:“耐末也(要勿)说哉!勿曾拨俚丁倒骂两声,总算耐运气!”卫姐微笑自去。
翟掌柜问:“为啥要了倒拨俚骂两声?”霞他笑而告诉道:“愧无(女每)末真真是好人。二少爷就日日到倪搭来,倪也无啥说匆出(口宛);倪无(女每)定归要说是二少爷长远匆来哉,倒好像是倪怕俚。再有个阿巧,加二讨气!前日仔宣卷,楼浪下头几花客人来浪,喊俚冲茶,勿晓得到仔陆里去哉,客人个茶碗也匆曾加;今朝二少爷家主婆来仔,耐勿曾看见俚巴结得来!倪勿曾喊俚,俚倒先去泡仔一碗茶,再要搭俚装水烟,姚奶奶长,姚奶奶短。自家生活豁脱仔勿做,单去巴结个姚奶奶。陆里晓得姚奶奶觉也匆曾觉着,拍马屁拍到仔马脚浪去哉!”
阿巧适舀一盆面水上来给霞仙洗手,听说,即回嘴道:“姚奶奶末也是客人,为啥勿该应泡茶拨俚吃?”霞仙笑向翟掌柜道:“耐听听俚闲话,阿要气煞人!姚奶奶说是客人,阿是倪做个嗄?”阿巧道:“做勿做勿关我事,耐哚同姚奶奶来里相骂,例说我拍马屁!”霞仙沉下脸道:“耐个人啥粳得来!耐该搭勿高兴做,去末哉(口宛),姚奶奶喜欢耐拍马屁!”
阿巧撅起嘴踅下楼来,草草收拾完毕,吃过中饭,捱至日色平西,捉个空复往东合兴里吴雪香家,寻见小妹姐,诉说适间情事,哭道:“生活勿做,生来要说;做仔生活,再要说!随便啥事体,总是我匆好!无(女每)说哝两日,哝勿落哉(口宛)!”小妹姐道:“哝勿落末,出来到啥场花去?”阿巧道:“随便啥场花,就无拨工钱也无啥!”小妹姐沉吟不语。吴雪香道:“价末到该搭来帮帮耐无(女每),再去寻人家,阿好?”阿巧说:“蛮好。”小妹姐也就依了。当晚,小妹姐便向卫霞仙家算清工钱,取出铺盖。
阿巧在吴雪香家仅宿一宵,次日饭后,吴雪香取出一对翡翠双莲蓬,令阿巧资至对门大脚姚家交还张蕙贞,并说:“绿头蛮好,比我一对倒差仿勿多,十六块洋钱,一点勿贵。”阿巧见张蕙贞传说明白,张蕙贞因问阿巧:“阿是新来个?”阿巧据实说了。蕙贞道:“倪故歇再要添个大姐,先生勿用末,该搭来罢。”阿巧不胜之喜,道:“故是再好也匆有!”连忙归来说与小妹姐,即日小妹姐亲自送去。
阿巧囡住在张蕙贞家。
适遇王莲生偕洪善卿两个在张蕙贞家便夜饭,蕙贞将翡翠双莲蓬与王莲生看,问:“十六块洋钱阿贵?”洪善卿只估十块。莲生道:“还俚十块,多到十二块(要勿)添哉。”蕙贞又诉说添用大姐一节。莲生见阿巧好生面善,问起来,方知在卫霞仙家见过数次。
迨夜饭吃毕,张蕙贞已烧成七八枚烟炮放在烟盘里。王莲生揩把手巾,向榻床躺下。蕙贞授过烟枪,“飕飕”的直吸到底。蕙贞接枪,通过斗门,再取烟泡来装。
莲生向蕙贞道:“耐要买翡翠物事,教洪老爷到城隍庙茶会浪去买,便宜点。”蕙贞因要买一副翡翠头面,拜托洪善卿。善卿应诺,辞别先行,自回南市永昌参店去了。
第二十三回终。
第二十四回 只怕招冤同行相护 自甘落魄失路谁悲
按:王莲生躺在榻床右首,吸烟过瘾;复调过左首来,吸上三口,渐觉眉低眼合,像是烟迷。张蕙贞装好一口烟,将枪头凑到嘴边,替莲生把火。莲生摇手不吸。
蕙贞轻轻放下烟枪,要坐起来。莲生一手扳住蕙贞胸脯,说:“耐也吃一筒囗。”蕙贞道:“我(要勿)吃;吃上仔瘾,阿好做生意嗄?”莲生道:“陆里会上?小红一径吃,勿曾有痛。”蕙贞道:“小红自然。俚是本事好,生意会做,就吃上仔,也匆要紧。倪要像仔俚也好哉!”莲生道:“耐说小红会做生意,为啥客人也无拨哉嗄?”蕙贞道:“耐怎晓得俚无拨客人?”莲生道:“我看见俚前节堂簿,除脱仔我,就不过几户老客人叫仔二三十个局。”蕙贞道:“做仔耐一户客人,再有二三十个局,也就好哉(口宛)。”莲生道:“耐勿晓得;小红也匆过去,俚开消大,爷娘兄弟有好几个人来浪,才靠俚一干仔做生意。”蕙贞道:“爷娘、兄弟来里小房子里,陆里有几花开消?常恐俚自家个用场忒大仔点。”莲生道:“俚自家倒无啥用场,就不过三日两头去坐坐马车。”蕙贞道:“坐马车也有限得势。”莲生道:“价末啥个用场嗄?”蕙贞道:“倪怎晓得俚?”
莲生便不再问,自取烟盘内所剩两枚烟泡,且烧且吸,移时始尽;于是一手扶住榻床栏杆,抬身坐起。蕙贞知道是要吸水烟,忙也起身,取一支水烟筒,就在榻床边挨着莲生肩膀偎倚而坐,装水烟与莲生吸,莲生吸了两筒,复问道:“耐说小红自家用场大。是啥个用场,耐说说看囗。”蕙贞略怔一怔道:“倪是说说罢哉呀,小红自家末再有啥个用场,耐(要勿)到小红搭去瞎说瞎话。倘然耐说仔啥末,俚只道倪说仔俚邱话,再拨俚骂。”莲生笑道:“耐说末哉,我阿去告诉小红!”蕙贞大声道:“教我说啥物事嗄?耐搭小红三四年老相好,再有啥勿晓得?倒来问倪!”莲生笑而叹道:“耐末真真是诌头!小红说仔耐几花邱话,耐勿说俚倒罢哉,再要替俚包瞒。”蕙贞也叹道:“勿是包瞒呀,耐末也缠煞哉!小红有仔爷娘、兄弟,再要坐坐马车,阿是用场比仔倪大点。”
莲生冷笑丢开。水烟吸罢,蕙贞仍并坐相陪,和莲生美满恩情,温存浃洽,消磨了好一会,敲过十二点钟,唤娘姨收抬安睡。
蕙贞在枕上又劝莲生道:“小红个人,凶末凶煞,搭耐是总算无啥。俚故歇客人末也赛过无拨,就不过耐一个人去搭俚绷绷场面。俚勿搭耐要好,再搭啥人要好?前转明园俚要同耐拚命,倒勿是为别样,常恐耐做仔我,俚搭勿去哉。耐勿去仔,俚阿是要发极嗄?我倒劝耐,耐搭俚相好仔三四年,也该应摸着点俚脾气个哉;稍微有点勿快活,耐哝得过就哝哝罢。俚有辰光就推扳仔点,耐也(要勿)去说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