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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金莲之前世今生(6)



"罚什么?"

"要不罚钱,要不关一阵。——难道还游街?如今女人都是这样做啦,你以为还是'阿爷'在时那么老土吗?"

单玉莲不语。呀尼经过了多年了,自己也已经二十六七岁的人。虽然荆便衣裙,不掩艳色,但下放到这样的乡下地方,卖黄皮,没有前景,一直苟活着,对象也找不到。环境把她锻炼得与前判若两人。她也惟有自保。

几乎也考虑到广州去。

就在此时,来了一辆面包车。

车上坐了六名港客,到惠州游玩。

车子冥然煞掣,有一名港客,急着要上厕所。路旁的公厕,境况可怖,但他忍不住,像是辆小型冲锋车,如目的地飞奔。

"小型"。

 第三节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矮子。五短身材,灵龟人格。光看背影,就知他身手灵敏…倒不一定是因为内急。

树荫下的小额们,马上趋前,向车上各港客兜售水果、药材、金钱充…

单玉莲也忙把瓜籽一吐,舌头一缩,预备提了篮子卖黄皮去。

男人小解出来,刚好见到女人舌头一改,又躲回唇中去,然后牙关锁住。他多么想多看一眼,整个人便晕浪了。

单玉莲哪有看不出之理?便提篮上前,专心对付他一个。

她站在他跟前,发觉他比自己矮了一截。她甚至可以数数他头顶上有三五块头皮屑。

天使的红唇一张,问他:

"先生,买黄皮吗?"

"是!"

"买多少斤呀?才两块钱一斤,买多一点啦。"

"好!"

"全部都买?"

"买!"

单玉莲大喜,笑得更甜了:

"先生,你付外汇券给我吧?"

"付!"

她眼珠一转,知道机不可失,声音放得更腻:"你换钱吗?"

"换!"

他目不转睛地、答应她任何要求。单玉莲但觉这矮小的男人,真可爱。他笑起来,是不遗余力的。他的笑容多温暖。——其实很紧张,原来这就是爱情?呵煞人了,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呢。不过是回乡探亲,听得惠州有温泉,风景优美,才来游玩一两无。上一趟厕所就发生那么惊心动魄的事?

但,他还是义无反顾,一个劲儿地笑。

"先生!"

单玉莲提高嗓门:"先生!"

他乍醒。

"你不要那么咸湿(色迷迷)成不成?"

他的心控制他的口:

"不成!"

回心一想,太不尊重人家了。他有点羞赧,像个做错事的大顽童。但钱付过了,黄皮又整篮地买下了,干什么好呢?

"小姐,请你原谅我唐突,我跟你一齐拍张照好吗?"

他把那自动相机拎出来。单玉莲一看,虽小型白痴机,不过,是贵价货,按一个掣,镜头会得嘶嘶嘶地伸长,可以拉近来拍的那种。这个男人,也是个有家底的人呢。

单玉莲很乐意地点头,她笑。

"好吧。我要多收二十元的。给港币。"

后来,她当然渐渐地知悉他身世了。

这武先生,有个文雅的名字,唤作"汝大"。"汝"是"你"的意思,可见家人寄望甚段。"汝"也是古地名、古河名、古城名,一定有出处。武汝大已经三十多岁——准确岁数他不肯说,但尚未娶妻,他的春天在中国内地。

有一个黄昏,他下定决心。

先领了二人,抬着一座大空调器——冷气机,来至单玉莲简陋的斗室。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老百姓,别说添置空调器,即使只是付出电费,也是沉重的负担。想都没想过。

武汝大指挥二人把这一千五百大卡的窗式空调器安装,一边讨好她:

"大谊商店说路又远又僻,不送货。后来我多付点钱来换取'友谊'。"

翠玉莲望着他的举手投足,非常感激。他为她这样的奔波设想……

从来都没有一个男人对她这样好。

回想此番南下,在惠州落实。怎么来的?身份已低了。邻居都不给好脸色层为一比之下,他们无形中身价是高了。正是"墙倒众人堆,鼓破乱人捶"。连头发也给剪短。

天天的劳动、下水、施肥,饭是吃不好了,没白天没黑夜的贫贱。想豁命,但无谓呀,终归还是把自己压下了,免得不死不活,沦落到更不堪的地方。眼泪渐渐就不轻易满了。

过去那么神圣、尊贵的她的感情,原来都是假的。

也曾想过,不如把身子抛出去赚钱吧。即使不接客,到广州的影剧院与"摸身客"春节目,搅点"大动作"也成的……

武汝大见她陷入苦思,还道她相思。便不惊扰。她一定还没洗澡,他见到她的汗。

安装完毕,男人马上主持大局:"好了、好了,我们开始开冷气——扭掣——咦?

发生什么事?

唉,此地电力资源素来紧缺,每至星期日,还由供电部门统一调配名店号相互错开用电时间,民居则间歇停电。现有的民用电网及电表都已十分老化,怎堪经此巨变?整条街电压下跌,所有电视机图像失真,所有冰箱、风扇停转,所有的灯都熄了。

世界顿然黑暗。

四邻一片埋怨之声,矛头直指单玉莲:

"都是那个妖婆!成天电男人,电到整条街都烧电!"

"害人害物,正牌狐狸精!"

"她不过是'鸡'吧!"

"鸡"!

真危险。

听说也有个下放的北京妹丽红,就是跟龙洞宾馆南湖车队司机小曾合作,他给港客扯皮条,来到郊外,在汽车上"开档"。

丽红后来得了性病,医院用激光、冷冻等方法,都治她不好。她出来后,医院立即将全部用过的设备烧毁,表示不欢迎。

丽红拖着残躯回来了,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不走不动,身上发臭,脓水从裙里渗出。她有一天说要去晒大太阳,从此不知又浪荡到哪儿去,当她的黑户。

女人,没有根的女人,便是这样。

难道单玉莲不知道自己吃得几碗干饭?还想获得什么位置?

幸亏在此当儿,给她遇上个好男人。

还有脚踏实地的一天。

"不,我不是'鸡',她很傲然地对自己说。在黑暗中,怨息声中,她还是可以昂起头来的。

这个男人有点不好意思了,因为烧电,拖累了她,便企图令她宽心:

"哇,这就是'四化'?真是化学了?"

见她没反应,武汝大继续努力:

"莲妹——"

"唔?"

"莲妹,我在元朗有间铺子,卖老婆饼,算是远近驰名。我的老婆饼,皮薄馅靓,很好吃,如果你喜欢,下次我带来给你。"

单玉莲低下头来。

武汝大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男人在黑暗中是特别勇敢的。趁着这千载一时的良机,反正她又看不清楚,赶忙把心事一口气地说了,很快很匆促很紧张,中间没有停顿过:

"——其实带来带去带上带下很麻烦你不要笑我人生得矮不过心头高如果你肯嫁给我我是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说完自己也大吃一惊。

"什么?"

"啊,没什么没什么,我忘记了说过什么!"武汝大看不见她淌下两滴感激的泪。

不过也罢,豁出去。

他乘势跪下来求婚。

"莲妹,趁没人见到,你答应嫁给我好不好?现在我数三声,一、二、三"

单玉莲在踌躇。——这个人一下跪,就更矮了。

好不好?好不好?

武汝大的声音又自地面响起:

"呀,你是听不真切,刚才数的不算。我再数,一、二、三!"

好不好?好不好?

他开始心焦了:

"我又再数,一、二——"

突见一点烛火,映照这张如花似玉的脸,她眼眶中有泪光,佛挞的烛火摇摇晃晃,整张脸也闪闪烁烁,这是新的妩媚,抵得上她以前所有的妩媚。眉梢眼角,表示她肯了,但嘴上不要说,如烟如雾,烛影摇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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