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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许就是"吴清华"。因为,是党栽培她的。
她苦苦地练习,譬如"旋转",那个支持重心的脚,无论在十个二十个三十个旋转之后,也应该留在原地,位置没有丝毫变动,半分也不行。苦练的结果一,她趾甲受伤,发黑了,最严重的那回,是整片剥落,要待复元,方才可以继续。
苦练的结果二,她可以跳娘子军。那一场舞,党代表洪常青给娘子军连的战士们上政治课,他左手拿讲义,右手有力地指着远方,慷慨激昂地说:"我们干革命决不是为个人报仇雪恨,要树立解放全人类的革命理想!"
苦大仇深的妇女,穿了一身灰色军服,武装领巾红臂章,绑腿和舞鞋,手擎银闪闪的钢刀,红色彩带纷飞,报仇去了!
舞蹈学院里头的小女孩,都是这般的长大了。
最初,是《红色娘子军》群舞中的一员,面目模糊。不分彼此。
后来,登样的、跳得好的,都被挑拣出来跳《白毛女》双人舞。
文化大革命进行得如火如荼,一时间,整个中国的文艺,只集中表现于八个样板戏中。 《沙家兵》 。《红灯记》、《智取威虎山》、《海港》、《龙江颂》、《杜鹃山》、《红色娘子军》、《白毛女入任何演出、统统只能是这几个。大字报揭露革命不力的情况,也赞扬了推动者的红心。
能够主跳喜儿,也是单玉莲的一个骄傲。
到她长到十五岁,亭亭玉立。一个托举动作,升在半空的,不再是双目圆滚滚、黑漆漆的活泼小娃娃。她的双颊红润,她的小嘴微张。长长的睫毛覆盖柔媚的眸子上,密黑的双辫暂且隐藏在白毛女的假发套内。一身的白,一头的白。团排练了四小时,汗珠偷偷地渗出来。她好像偷偷地成熟了。
章院长在排练室外,乍见,一不小心,眼神落在她鼓胀的胸脯上。女儿家发育,一定有点疼痛。微微地疼。
单玉莲在洗澡的时候,总发觉那儿是触碰不得的地方,无端地一天比一天突起,突然之间,她感到这是令她惶惑的喜悦。有时她很忧郁,她的颜色那么好,她的胸脯高耸,用一个白洋布的胸罩紧紧拘束着,却是微微地疼。——她自己感觉得到自己的美。
虽然迷迷糊糊,没工夫关注,但一只刚出蛹的脆弱的蝴蝶,翅膀还是温偏的。
好像刚才的《白毛女》 双人舞,多么的严肃。喜儿是个贫农的女儿,父亲被地主打死了,她逃到深山。风餐露宿吃野果,头发都变白如雪了,一头很闪闪,遇上了旧日爱人大春。大春加入新四军,让她知道:旧社会把人变成了鬼,新社会则把鬼变成了人。
挑大春的男同志,踏着弓箭步,握拳透爪,以示贞忠于党,喜儿在他身畔感慨,转了又转。他凝望着她,那一两丝轮在脖子上的湿德的头发。
抱着她的腰时,她感到他年轻稚嫩的手指一点颤动。他们也同学了十年吧,到底他是不敢抱紧一点。小伙子的表情十分艰涩。
服务员同志喊:
"单玉莲同志,院长让你下课后去见他。"
单玉莲赶紧抹干身子。
她把长发编了辫子,又绕上两圈,静定地越伏在头上。
章院长见到敲门进来的少女,上衬是浅粉红色的小格子,棉质,袖口翻卷着,裸露的半截手臂,也是粉红色。
啊。她刷洗过澡,空气中有香皂的味道,是带点刺鼻的茉莉香。刺鼻的。
他给她说大道理:
"单玉莲同志,你八岁就来院了,我看过你的档案,你是孤儿,也没有亲戚,所以出身很好。肯吃苦,有革命精神,对党的感情也很朴素。"
章志彬这样说的时候,他的脸部表情是很严肃的。基本上,自家对党的感情也很朴素,他跟他的爱人,每天早晨起来,都站在毛主席像跟前,报告"他"知道:毛主席毛主席,今天我们要开什么会去了,今天有哪儿的工宣队来访,大家交流经验了,我们遵照您的指示"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来抓思想。临睡之前,也对毛主席像说道:毛主席毛主席我今天又犯错了,什么什么地方没有批外…
夫妻早请示,晚汇报。
章院长面对着久违了的、娇俏可口的点心,恨不得一下吞噬了。
"单同志,你长的也够水平,跳得不错,本该是国家栽培的一号种子。可惜出了问题,我们得研究一下。"'
单玉莲心焦了,什么事儿呢?
一双秀眉轻轻地遵聚,满目天真疑惑。
"院长,发生什么事?你不是要我退学吧?"
他深思。
他的双目愣愣地望着她,整个人干得想冒烟,是一刹那间发生的念头。他口渴,仿佛在她瞳孔中看到自己如一头首。
他很为难地道:
"——是出了问题。因为,这个,你的体型很好,太好了,就是太'那个'——"
说时,不免把单玉莲扳过来,转一个身,她的胸脯,在他眼底微颤。也许只是错觉,但他扶着她的肩,又再转一个身。
"你的体型,并不简单,你明白吗?芭蕾,是有很多旋转、跳跃,或者托举的动作。你是有点超重,有负担,舞伴也不可能贴得近,很难,控制自己……"
他实在很难控制自己了。
一边说,手一边顺流而下,逆流而上。
无法把这番大道理说得分明了。到了最后关头,那种原始的欲念轰地焚烧起来,他也不过是一个男人吧。他不革命了,末了兽性大发,把这少女按倒。——她还是未经人道的。
章院长把桌上的钢笔、文件、纸稿……一手扫掉,在欲海中浮荡。
她挣扎,但狂暴给他带来更大的刺激,只要把练功裤撕破,掀开一角,已经可以了……不可以延迟,箭在弦上,特别的亢奋,他用很凶狠的方式塞过去——
一壁纷乱地暴瞪着她:"你别乱动,别嚷嚷。我不会叫你委屈。"他强行掩着她的嘴:"我会向组织汇报——"
外面传来:
"文化大革命万岁!"
恰好淹没了单玉莲凄厉的痛楚呼声。
她见到他。
(一张可惜厌的脸,穿着绫罗寿字暗花的宽袍大袖,一个古代的富户人家。一下一下地冲击着她。张大户把她身下的湘裙儿扯起来,他眯着眼,细看上面染就的一摊数点猩红。)
单玉莲拚尽最后的力气,她还是被强奸了。她头发散乱,人处于歇斯底里,取过桌上一件物体,用力一抡,充满恨意地向章院长的下体狂砸。
她一生都被毁了。
院长喊叫着,那物体沾了鲜血。
她义无反顾地狂砸。门被撞开了。章院长的爱人和两名老师冲进来,一见此情此景,都呆住。
单玉莲受惊,发抖。还半褪着裤子。
院长双手掩着血肉模糊之处跳动,痛苦呻吟:
"这人——反革命——"
他爱人咬牙切齿地把她推打,狠狠地骂:
"你这淫妇!"
淫妇?
她的头饰得低低的,背后仍传来人的窃窃私语。听得不真切,隐隐约约,也不过是"淫妇"二字。
单玉莲眉头一锁,又强忍了。
第二节
她背负着这个黑锅,离开了舞蹈学院,从此之后,再也不是在台上劈叉大跳的白毛女了。一双腿,还是蹬踏着。
次日,只低首默默地踩动机器,车缝鞋面。不觉又已一年半。
组长自裁床搬来一叠一叠的黑布或白帆布,来至车间,-一分了工序。她粉红色的世界,她芳菲鲜奶的前景,都被黑与白代换了。千篇一律,千秋万世。
女人们一早就摸清她的底了,男人们呢,也是木着一张张的脸,私心不可告人:听说她的故事,联想到她的淫荡……
奉公守法地在她身后东搬西移,乘势偷窥一下。毛主席的话:"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阴谋诡计。"每个男人都不让世人知道心下跃跃欲试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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