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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金莲之前世今生(10)



单玉莲把手一甩,跌坐在武汝大身边。上到海盗船上,方才知道,船是越摇荡越倾斜,离心失重,整个人几乎要扑到遥遥的地面上。在空中,没有丝毫的安全。

那个表现得威猛的武汝大,每当荡至高处,又急剧下坠时,全船尖叫得最大声的人就是他,近乎哀嚎。

护花无力。

到了最后,他把双眼紧紧地闭上了。

所以他根本见不到,一言不发的武龙,把单玉莲护在中间的男人,下意识地保护着花容失色的女人;她也不自觉地倚向他,比倚向丈夫近一些。

她的心又开始定了。

梦魂在这离散的当儿,飘忽至虚空的高处,在无尽的空间滑行,一阵远古的琵琶声,唤醒地一点记忆,但又说不出所以然。

最难喻的一刹,她突然见到一墙高墙,她也曾见过的小城镇。对了,那塔尖,那灯笼,小桥流水。单玉莲的指尖,轻轻抚着脸。

千年光景似飘篷。

便在正月十五那夜,潘金莲随了吴月娘,又联同李娇儿、孟玉楼等几人,四项轿子出门去了。都要登楼看灯玩耍。楼论前挂了湘帘,悬着彩灯。

潘金莲穿了白绫袄儿,蓝缎裙地,头上珠翠堆盈,凤铁半卸。

伏在窗前观望,见那灯市中,人烟凑集,十分热闹,四下也围列买卖,百戏货郎,斗巧招味。南北都是古董玩器,书应叙护,卦肆云集,相幕星罗。还有卖布匹的、卖果馆的、卖酒的…。

这个地方,何等熟悉。

单玉莲便想道:

"怎么忽地游人冷清呢?"

微雨骤来,洒湿了青砖地。柳林河畔,尽见小二丫环。入了门,悬赏缉拿一个逃犯,那景来时年间景致。

宋城。

 第五节

单玉莲一时间竟回到从前的年代。

武汝大惊魂甫定,又要上厕所去:

"我已经忍到极限了。阿龙,你帮我要一点酒好压惊,我去了!"

单玉莲游目四顾,这"宜春酒窈"怕是狮子街灯市的店号吧。她的双手不听使唤了,从前,她一径把白经袖子搂着,显露她遍地金缘袖儿,十指春葱,带着六个金马澄戒指儿,微微地翘起。

武龙要了瓶桂花酒。

酒来了——由一个小二装扮的古人奉上。

单玉莲站起来,持着酒,便满斟了一杯。她把酒杯给武龙,娇声软语:

"叔叔,你真英雄,我很敬重你呢。你饮过这杯吧。"

武龙接过:

"海盗船而已,哪有什么英雄不英雄?"

他把酒拎着,还没喝,她已道:

"我不是说海盗船——"

"以前的事,我们都别要提了。"

"你不提,我不提,世上有谁知道呢?叔叔,是不是?"

武龙把酒一饮而尽,语气平板:

"我见你有了好归宿,也为你高兴,恭喜你!"再强调:"我是真心的。"未了还加重:"你相信我。阿嫂让我自己斟。"

单玉莲不理会他,只知她要劝饮,带着媚气,再敬一杯:

"多饮一杯,好事成双!"

武龙一愕,抬头,刚好接触到一双烟迷雾锁、风情万种的眼睛。

潘金莲子那雪夜,簇了一盆炭火。就在武松的面前,将酥胸微露,云果半碑,脸上堆了笑。

但那武松只道:

"哥哥还未回来?"

潘金莲一手拉武松肩上一提,一手斟了一盏酒,自呷了一口,剩下一半,撩拨他一似撩拨那盆炭火。

"叔叔若是有心,便饮了这半杯残酒!"

武松劈手夺过来,泼在地上。他大义凛然地对着那不知廉耻的嫂嫂:

"我武松顶天立地,不是伤风败俗的猪狗,再于此勾当,我眼里认得嫂嫂,拳头却不认得嫂嫂!"

单玉莲见武龙竟泼了她的酒,恍惚地醒过来,呆立原地,不知所措。

武汝大如厕归来,见她站在他身边,便很奇怪,还责问武龙:

"阿龙,你应该帮阿嫂斟酒的嘛,你看,她受惊怕还不曾回复过来。"

连忙呵护她:

"啊,你的脸又青又红,让我呵一呵!"

回过头去一望武龙:

"咦?你也曾惊怕吗?真胆小!"

单玉莲不明白她刚才的所作所为,她斗胆勾引他?干出这样的事儿来?忍不住眼眶一红,而雨,又忽然大了。

凉风乍吹,一个灯笼不明不白地燃烧着。四下依旧无声,是个暂停的世界。

单玉莲心下害怕,雷声轰然一响,她马上扑向武汝大怀中,她慌张地道:

"我们快走!"

快走!

逃离这雨雾包围的模糊昏晕的宋城、古城。在车上,见那惨黄惨红的灯光,逐渐地远去,像是浮在世间的一座蜃楼,它变形了,飘忽地,因为雨势渐急,遂已隐退。

单玉莲心神尚未完全平定。

只是带点不安地、向她丈夫道:

"我又见到了。"

"见到什么呀?"他轻问。

她声音抖颤:

"穿古装的人——"

"哈哈哈"武汝大开怀大笑,觉得这是很有趣的、无谓的惶恐:"整个宋城的咖题啡都是穿古装的啦!"

"不,我很害怕。"

武汝大惟有再三呵护:

"好了、好了,你害怕,我们以后都不要再来吧。"

一想,又问:

"其实穿古装的人有什么可怕呢?真是!"

单玉莲只觉无奈无助,没有人了解,便要把她的幻觉都说出来了:

"我见到一个——我很喜欢的男人!你又不明白!"

当她这样说的时候,武龙自倒后镜中看到她。心中一动。不过她没有回望,只幽幽地倚向武汝大,心事重重说不清。

武汝大见佳人投怀送抱,还道她跟自己打情骂俏,不免沾沾自喜:

"又来哄我一场。——我穿古装靓仔吗?呵?"

车厢中静默下来,没有人再做声了。三个人,各有各的思潮起伏。

她有点悔意。他也有点悔意。只是,悔什么?是刚过去的一刻?抑已过去的十年?若是什么都没发生就好了。

只有单纯易满足的武汝大,他的世界充满芳菲。

武龙忐忑地驾着车。耳边尽是那夫妇对话的回响,精神并不集中。

他凝视着车头的玻璃,但他的心在倒后镜。有些东西啮咬着他的意志。不是愁苦哀伤,而是一种控制不了的自恨,一个懦弱的男人,多么无用。他推却了她,以后就不堪回首了。所以武龙一直不放回过头去。

大点的密雨,兜头劈脸地打过来。天变得更黑。

突然,暗处闪出一团黑影。

那黑影闪出来,不知何故,便被车子撞个正着。车子煞掣不及,车轮发出怪叫。

黑影弹起,啪一下,撞在车头玻璃上。

一行血似的液体,流曳着。

武龙毛骨悚然地看个清楚,那是一头黑猫。车上三个人,与它的尸体面面相觑。整张嘴脸,毗牙咧嘴,死不瞑目。那么近,在武龙眼中放大了,如同一头小老虎。

他和她浑身起了疙瘩,寒意逼人。

水拨犹一下一下地活动着,把猫的血清洗了。血迹淡化,随水东流。

武汝大见他呆住,左右一望,便催促他:

"没人见到,快开车,走吧、走吧!"

车子急急遁去,武汝大觉得自己当机立断,甚是精明,如顽童脱险地偷笑。

入夜,天空像是被劈裂开了。暴雨狂栖,为一头死去的动物喊冤。

武龙听着雨,直至天亮。

雨停了,他的余情未了。

一边打呵欠,一边出来当他的司机,胡提绷硬,满目红丝。乍见单玉莲身影,好生冲动,突绕过车头,到她身边,企图握住她的手。想不到她那么淡漠:

"我昨晚饮多了一点酒。"

她把一切都推卸了。然后下道命令:

"站在那儿干吗?开门呀,你不'开门',我怎上车?"

她比他坚强。

武龙推开了车门,侍候她上车。也冷冷道:"阿嫂,要上哪儿去?你不'吩咐'我怎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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