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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触电般,身体与他叠合,间不容发,水泄不通。良久,二人都没有动过。——直到他开始动的时候,她是故意地,像蛇一样地缠着他,吊他的胃口,让他明白,这是多么难得的一个女人。她们并没有她一半的好。
她慢慢地,给他最大的享受和欢乐,给他死亡般的快感。她的身体就是一个饥饿地吮吸着的婴儿
是男人教会她的。
他们取悦她,她又取悦他们。
到头来,千锤百炼的,送还予初恋情人。——她反而有点看不起他了。
芳子突然发难,狠命一咬。
他的舌头和嘴唇被咬破了。
“哎!”
高潮过后的山家亨嘴角带血,怔住。
他用手背抹着甜而腥的血,意外的疼痛,他望定芳子,这个不可思议难以捉摸的魔女。
芳子轻狂地,仰天大笑:
“哈哈哈!——”
她推开山家亨,如同他方才厌恶地推开过她。他嘴角受伤了,但,她也沾了血。
芳子由得血丝挂在艳红的嘴边,如出轨的唇彩。她裸着身体,放浪形骸,骄横邪恶地笑道:
“我不是善男信女!虽然我俩已经没有瓜葛,不过你是我的初恋,我看不过你太多新欢,你最好收敛些,如果惹翻我,什么事也做得出!”
她起来,就着月色,把衣服一件一件地穿上,在他面前,筑起一道一道的藩篱。他们的距离,就此远了。
他刚得到过最欢娱的享受,马上,他失去了。芳子拂袖而去。
山家亨呆望着她的背影。
血没凝住,悄悄地,自口子又涌出胀胖的一滴
他想,堂堂男子汉,也是国家派遣来中国候命的,新生的满洲国需要“纯洁”、“忠心不二”的文化艺术感染,他是个重要的“中间人”,成立满映将是重要使命,作为机关主事人,茸茸燕燕,环绕在身旁,谁利用谁,一时也说不清,竟惹来这个女人猛燃的妒火?芳子可以放荡地人尽可夫,却容不下他左拥有抱——既是狂徒,又是小女人!
女人的事,太麻烦了。
日后不知她会搅什么鬼。山家亨心事芜杂地,坐下来。
直到天亮。
反而芳子一力把这个男人自记忆中抹去。
她如常地把白天和黑夜颠倒了。
往往早上才可以入睡,一睡如死,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直如石沉大海——只有在睡梦中,鸟语花香人迹沓然,没有任何人,世界澄明,没有家国、爱恨、斗争……,回到童真的岁月。
最难堪是将醒未醒时,残梦折磨着她,恋恋不肯冉去,头痛欲裂。芳子猛地拚尽力气把双眼一睁,夕阳西下了,又是新的一天。
她像幽灵般自帐子中钻出来,开始一天的玩儿。
节目很丰富:先吃过“早点”,然后纠众一起耍乐、打麻将、甩扑克,各种的赌博。赌罢便喝酒、歌舞、唱戏、操曲子。上海不夜城,夜总会、舞场、球场…邻通宵不寐。
这不是颓废,她想,买日为欢——每一天的快乐,是用她“自己”买回来的!
芳子对镜梳头,柔软的短发三七开,顺溜亮丽。脸色虽是病态的苍白,但淡淡地上了点脂粉,描了眉,抹了口红。
穿上心爱的黑缎子长袍、马褂、小袄,戴上黑缎于圆帽,一身潇洒男装。
随从五六人,伴着她,到戏院子去。
“金司令,您这边请!”
戏院子的经理和茶房恭恭敬敬地向芳子鞠躬,一壁引路。
一众浩荡地被引至二楼中央的包厢座位。在上海,老百姓都知她来路,鄙夷有之、憎恨有之、好奇有之——但她是个得势的女人,大伙都敢怒不敢言,途经之处,观众都起立,向她鞠躬。芳子表现得威风八面,不可一世,大步地上座。
坐定,践起二郎腿,气派十足地看着舞台,四壁红漆飞金,大红丝绒赠幕已拉开,台上男扮女装的乾旦,正唱着《拾玉测》。男人上了妆,粉险含春,扭扭捏捏地把玉锅推来让去。
台下的芳子呢,扇着一柄黑底洒金把扇,一手放在身畔俊男的大腿上,又抚又捏,随着剧情调情。
大家都视若无睹。
——这真是个颠倒荒唐的人生大舞台。
观众在台下哈道:
“好!”
是因为角儿把“女人”演活吧。
一个小厮递来冒着热气、洒上花露水的毛巾给她抹手。
她认得这个人,是前几天派出去打听情报的手下。他原是俊硕的男人,装扮那么卑微,居然像模像样。
芳子眉毛也没动一根,接过毛巾,下面有张纸条,写着:
味自慢,靠不住她心里有数。
“味自慢”是她心目中“嫌疑人”之一。她故意对三个人发布木同的假消息,看看哪一项,泄漏予革命分子知悉。·
政治必然是这样:尔虞我诈,你死我活。——异己是容不下的。容下了,自己便无立足之地。
经理着人送上茶点了。
芳子若无其事地,抹过手,纸条操在毛巾里头,团给小厮拎走。
“金司令请用茶,”经理阿议地媚笑着,“上等碧螺春!”
“晤,”芳子待接过茶盅,一叠钞票自他手底送过去,他需要她的包庇。
芳子信手取过随从的望远镜,自舞台上的角儿,游走至观众席,再至包厢右面——她自镜筒中望定一个人,距离拉近了,是一张放大了的脸!
他经过乔装。
但芳子知道,那是背叛者:“味自慢”。
她把望远镜对向舞台上。
那个人,呷了一口小厮送上的香茶,不消一刻,已无声倒下。无端死去。小厮与附近的“观众”把他抬走。
芳子若无其事地对周围的人闷道:
“没意思,我们走了!”
正起立,走了几步。
台上锣鼓喧嚣,座上大大喝彩。
芳子回头一瞥,台上的不是人,是猴!
完全是个人表演,角儿是神仙与妖怪之间的齐天大圣。他猴农猴裙猴裤猴帽,薄底快靴。开了一张猴脸,金睛火眼,手抡一根金箍律,快打慢耍,根花乱闪,如虹如轮地裹他在中央。这角儿,武功底子厚,筋斗好,身手赢得满堂彩声。
他的演出吸引了她。
经理赔着笑:
“是《闹天宫》。”
她把那望远镜对准舞台,焦点落在他身上,先是整个人,然后是一张脸。
芳子只见着一堆脂粉油彩。有点疑惑。
角儿打倒天兵天将,正得意地哈哈大笑,神采飞扬中,仍是乐不可支的猴儿相,又灵又巧。
芳子随意一问:
“武生什么名儿?”
“云开。”经理忙搭腔,“他是上海最有名的‘美猴王’。戏一落地,就满堂红!”
芳子向台上瞟一眼,像男人嫖女人的语气:
“是吗?看上去不错嘛。”
然后一众又浩荡地离开戏院子了。
就在大门口,有个水牌。
水牌上书大大的“云开”二字。
水牌旁边有帧放大的相片,是一张萍水相逢,但印象难忘的脸。
他红了!
码头上遇上的小伙子,当日两道浓眉,眼神清朗,仿如刚出集的小鹰。才不过两三年,他就一炮红了。相片四周,还有电灯泡围绕着,烘托他“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神气。
看上去比从前更添男儿气概。
阿福?
不,今日的他是云开!
芳子心里有数地,只看了相片一眼,就上了福特小轿车,扬长去了。
日头还没落尽,微明薄暗,华灯待上。约莫是五六点钟光景。
川岛芳子公馆门外,她两名看来斯文有礼的手下,“半暴力”式请来一名稀客。他不满:
“我自己会走!”
方步稳重,被引领至客厅中,就像个石头中爆出来的猴儿。他根本不愿意来一趟,要不是戏班里老人家做好做歹,向地阐释“拜会”的大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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