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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州国妖艳——川岛芳子(12)



这个剃光了头的矮个子,青白着一张没有春夏秋冬的脸,慢条斯理地道:

“新国家名号是‘满洲国’,国都设在长春,改名新京。这国家由满、汉、蒙古、日本和朝鲜等五族组成。而日本人在满洲花了几十年的心血,大量的宝贵生命才得到的,法律地位和政治地位自然和别的民族不同……”

占据傅仪全心的,不是东北老百姓死了多少人,不是日本人如何阴谋地统治这块殖民地,要驻多少兵,采多少矿,运走多少油盐大麦…只是想,不给他当“皇帝”,只给他当“满洲国执政”?他存在于世上还有什么意义?连八十高龄的遗老也声泪俱下:“若非复位以正统系,何以对待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多番交涉,讨价还价,日本人的野心不能暴露得肆无忌惮,便以“过渡时期”为名,准予一年期满之后改号。

终于才给了他“满洲国皇帝”的称谓。

——他还不是在五指山里头当傀儡?

但傅仪委曲求全,忍辱负重,把美梦寄托在屠杀同胞的关东军身上,不敢惹翻。

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芳子和大清遗臣等这一天,也等得太久了。

一九三四年三月一日,是登极大典的正日子。

傅仪要求穿龙袍,关东军方面的司令官说,日本承认的是“满洲国来帝”,不是“大清皇帝”,只准许他穿“陆海空军大元帅正装”。傅仪只这一点,不肯依从——他唯一的心愿是穿“龙袍”,听着“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双方遂在一件戏服上纠缠良久。

终于,当日清晨,改名新京的长春郊区杏花村,搭起一座祭天高台,象征“天坛”。

乐队奏出《满洲国国歌》。

傅仪喜孜孜地,获准穿上龙袍祭天,这东西,是他急急忙忙派人到北京城,从荣惠太妃那儿取来上场用,据说是光绪帝曾经穿过的。皇后也宫装锦袍,凤冠上有十三支凤凰。

遗老们呢,也纷纷把“故衣”给搜寻出来,正一品珊瑚顶.三眼花翎,仙鹤或锦鸡辅献,还套上朝珠——是算盘珠子给拆下来混过去的。

这天虽然寒风凛冽,用云密布,但看着皇帝对天恭行三跪九叩大礼的“文武百官”,开心满足得很,一个一个肃立不语。

夹在日本太阳旗之间的,是大清八旗。打着黄龙旗的“迎銮团”,甚至一直跪着。

在这个庄严的典礼上,傅仪感动之极,热泪盈眶。

芳子也在场。

亲自参与,也促成——她是这样想的——大清皇帝重登九五,她顾盼自豪。

思潮起伏,热血沸腾,心底有说不出的激动:

“满洲国,终于成立了!我们等了二十年,终于见到一个好的开始。是的,东北只是一个开始,整个中国,将有一天重归我大清皇朝手中。清室复兴了,一切推翻帝制的人,灭亡的日子到了!”

她傲然挺立。

神圣不可侵犯。

一直以来的“牺牲”,是有代价的。

肃亲王无奈离开北京时,做过一首诗:“幽雁飞故国,长啸返辽东;回首看烽火,中原落日红。’”——是一点不祥的戏语吧?

没有人知道天地间的玄妙。

但芳子,却是一步一步地,踏进了虚荣和权势的陷阱中去。

记得一生中最风光的日子——

芳子身穿戎装、马裤、革履,头上戴了军帽。腰间有豪华佩刀,以及金黄色刀带。还有双枪:二号型新毛瑟枪、柯尔特自动手枪。

革履走起来,发出咯咯的响声,威风八面地,上了司令台。

宇野骏吉,她的“保家”、靠山、情夫、上司……,把三星勋章别在她肩上:

“满洲国‘安国军’,将以川岛芳子,金壁辉为司令!”

她手下有五千的兵了。

她是一个总司令,且拥有一寸见方的官印,从此发号施令,即使反满抗日的武装,鉴于她王女身份,也会欣然归服,投奔她麾下吧?金司令有一定的号召力。自己那么年轻,已是巾帼英雄——芳子陶醉着。

关东军乐得把她捧上去。

当她以为利用了对方时,对方也在利用她。这道理浅显。

但当局者迷。

从此,日本人在满洲国的地位,不是侨民而是主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他们要在政治、经济、思想、文化……上,以“共存共荣”的口号,加以同化。

日语成为中小学校必修课,机关行文不用汉文,日本人是一等国民,而新京的城市设计完全是京都奈良式的——横街都唤作一条、二条、三条……

来观礼的是各界要人,穿和服的、西服的、和中国服的,都有。这是一件盛事。

铁路、重工业、煤矿、电业、电讯电话、采金、航空、农产、生活必需品……的株式会社首长、财阀、军人、文化界、记者。

镁光不停地闪。眼花缭乱中,芳子神情伟岸,但又保持一点魅惑的浅笑,跟每个人握手,头微微地仰起。

然后;宾客中有递来一张名刺。

“北支派遣军司令部报道部宣抚担当中国班长陆军少佐”,多么奇怪的职衔。

她随即,瞥到一个名字:

“山家亨”。

山家亨?

芳子抬眼一看。

赫然是他!

他被调派到满洲国来了?

几年之间,他胖了一点。四十了吧,因此,看上去稳重了,神气收敛,像个名士派,风度翩翩的,一身中国长袍,戴毡帽,拎着文明棍。讲一口流利的北京话——从前打自己身上学来的呢。

前尘旧事涌上心头。

芳子有几分愧恨。自己已不是旧时人了,对方也不是——无以回头,这是生命中的悲哀。一如打翻了给“乌冬”作调料的七味粉。各种况味都在了。

山家亨只泰然地道:

“金司令,你好吗?”

芳子恨他若无其事,便用更冷漠的语气来回话。

“谢谢光临。”

——他一定知道自己不少故事,他一定明白自己的“金司令”是谁让她当上的。

他也许因而嘲弄着。

“你要证明我是个好女人”?前尘多讽刺。

多子老羞成怒,但却不改真情,只飞身跃上一匹快马,不可一世地,策骑奔驰于长春,不,新京的原野上。

惟有在马背上牌辅,她就比所有人都高一等!

她是一个不择手段地往上爬的坏女人。也罢。

无以回头了。

她把他,和所有人,抛得远远的。

又到上海。

上海是她喜爱的一个地方——因为是发迹地。

满洲国成立之初,推展虽然相当理想,但日本政府和军部担心各国的反对,宇野骏吉曾交给她一个重要的任务。

她至今仍沾沾自喜。

关于“上海事变”。

上海老百姓抗日情绪已成暗涌,地下组织很多,芳子奉命收买一个“三友实业公司”的毛巾厂工人,袭击日本山妙法寺的和尚,制造死伤事件,然后,又指使为数约三十名的日本侨民,到毛巾厂进行报复。

就这样,原来是少数人的纠纷,酿成毛巾厂被放火烧毁,上千职工中有死有伤,这个传闻中的“抗日据点”被打击。日中两国对立,世界各国的注意力集中在上海,疏忽了满人,东北的地金更巩固,而武力的侵略也在南方展开。…这便是一二八事变。

芳子觉得,作为间谍,乱世中的特殊分子,她是相当胜任的。

再回到上海,她脱去戎装,又是一个千娇百媚的跳舞能手。

天天在上海俱乐部狂欢。不能稍停地舞动,是因为血液一直在沸腾中,以致身不由己,难以安定下来吗?但通过不分昼夜,不分对手的跳舞作乐,自不同的男人身上,确实得到宝贵的情报:——十九路军孤军作战。蒋介石块将下野。谁抗战意向坚决,不可动摇。谁可以收买,倒戈相向。国民党系统的银行濒于破产。中国停战的意愿。什么人肯作卧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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