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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亲一下(出书版)(23)



那是我跟阿拓之间最后一次相处。

阿拓说,他一些朋友都说我在等一个人咖啡中描述的主角跟现实中的他很像,连“五年后我不会在意的事,现在我也不需要生气”这句台词,也是他早有的人生哲学,直夸我观察力强。啊,观察力强个大头鬼!如果阿拓这么具有侵略性热情的姿态我都无法体会,那我一定是个很差劲的文字匠。于是我笑笑,心中很替自己能为另一个人找到可以开心很久很久的理由,感到无比荣幸。

但无比荣幸后,我很快就扑倒了。

阿拓将我私下告诉他的小说机密,转告给他的同学。那可是很了不起的机密啊!(事后证明价值一百万)那时我正在飙少林寺第八铜人的结局,因为对小说的结构有所疑虑,在咖啡聚时告诉了五位与会的熟悉面孔,阿拓正是其中之一,并再三强调这可是五星级的秘密oh my god。

没想到吃饭吃到一半,阿拓振振有辞跟我说他跟那位同学已经替我解决了小说的困境,我吓了一大跳!心想你这个守不住秘密的家伙,真值得狠狠踹上一脚!

吃吃喝喝,最后三人在外头等公车。已经十点多了,喝了酒,身体开使发懒的我只想早点回去写小说(我一直有这样的创作焦虑)。

而想去二十四小时不打烊的敦南诚品看内裤走光美眉的卡文猪,我就无法奉陪了。阿拓立刻接手,说没有问题,可以跟卡文猪一道去鬼混几个小时。

公车来了。

“老大,你最近不是在迷打棒球吗?”阿拓。

“是啊,现在实力大概在130公里,打140公里我的眼睛会瞎掉。”我。

“那下个礼拜周末,我回台北,我跟小猪跟你三个人再一起去打吧!”阿拓。

“下个礼拜不行啊,我要去金石堂的野葡萄文学座谈会。”我说,是真的。

就这样,我们没有所谓最后的约定。

然后阿拓就道别了。

一个该打棒球的好天气,我在金石堂的座谈会上呆坐,主持人高翊峰递上一份苹果日报。

14.

阿拓3

前几天,拓妈打电话给我,问我对大爱拍片有什么看法。我很快回了一封信,说了几个关于阿拓的侧写,表示我赞成的立场来由。

第一次在故事里使用阿拓的名字,是在猎命师传奇的信牢命格章卷,有位疏于练功只会拿手枪乱打的吸血鬼小配角,就叫杰特拓。他出场了三千字后,就西哩呼噜被主角干掉了。我将连载小说发表出来后,就收到了阿拓的信,信的大意充满了极度压抑的委屈,阿拓说他有练过八极拳,跟小说中那种软脚虾的形象差之甚远,不禁有些感叹之类的。我看了信,心中大骇,竟然有这种名字被用进小说还抱怨连连的读者!(所以在猎命师的实体书出版时,我将杰特拓三字改成了阿久津)

第二次在故事中使用阿拓的名字,就是等一个人咖啡。当时我想,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名字一模一样,个性十之八九,连爱玩直排轮都是共通特色,而且是第一男主角!然而等一个人咖啡连载到某个阶段后,阿拓又来个抱怨:“老大,其实我现在在咖啡店打工,对咖啡的知识跟认识,都远远不是书中那个阿拓所比得上的。”

大胆抗议着将咖啡当啤酒干杯的故事角色。真难讨好!

我是漫画海贼王的迷,阿拓也很喜欢(男孩子很少不被打动啊!)。在第十五集,Dr.西尔尔克临死前畅酒大呼:“一个人什么时候会死?是被炸药轰得粉身碎骨?还是被毒蘑菇毒死?不,是当他被这个世界遗忘的时候。”这一段话我也拿去孝敬拓妈。

综合以上,我很难不认为阿拓那家伙会放过大大露脸的机会。善于发光,也乐于被聚光的他,这下又给逮到表现一番了。

不知我的意见有无影响,拓妈心底多半也早盘算着某些想法,于是就这么定案。

吃完了拓妈煮的晚饭,拓爸泡了咖啡请我,比我自己瞎煮的好喝很多。而拓妈非常细心,竟拿出我很爱喝的仙草蜜,说她知道仙草蜜是我的童年美食。害我心花怒放。

值得一提的是,拓妈洗碗的时候,洗手台的日光灯突然咻咻咻闪了起来,拓妈唤拓爸去修理,我直觉冲口而出:“啊,一定是阿拓在。他大概很不满我怎么可以这样说他吧。”

后还我去洗手间小解时,也忍不住抓着鸟,对着空气说:“阿拓,如果你在的话,再让灯闪个两下吧,让我知道刚刚不是意外。不过别闪太多下,我胆子小。”结果连闪都没闪,想来我真的是个无聊透顶的人。

七点四十八分,大爱台的编剧人马开到,气氛不错。

制作人,助理,三个编剧,两台笔记型计算机,一台录音机,一份过于冗长的拍片说明,一堆笑声。

我开始将我所认识的阿拓的某些角度提供出来。阿拓的朋友或许都会担心,阿拓的模样会被戏剧过度渲染或神化,变成不伦不类的尴尬。其实会不会有这样怪怪的戏剧效果,一方面是在提供故事的人如何敲打阿拓的姿态,另一方面则是剧组在接收这些信息、反刍后决定呈现的面向,演员诠释的能力则是其三。

提供很人性的阿拓,在热心两字前加上“过度”两字的阿拓,是我所认识的角度,将这部份提供出来后,我就大功告成满足。拓爸则提供了一直出状况嚷着爸不可理喻的阿拓,拓妈则提供了会偷钱又会忏悔的阿拓,都很真实,人性得可爱。剧组要怎么萃取出关于阿拓家庭的慈悲,我想给予完全的尊重是理所当然。

说到人性,真的就是一份幽默。幽默的人懂得欣赏别人释放人性的时刻。

例如拓妈煮了看起来超级好吃的牛肉,问我怎么不吃,我说没办法,为了生病的妈妈发愿这辈子不吃牛肉了。然后我说起我老是在回忆最后一次吃牛肉是什么时候,吃了什么牛肉。结果答案是清大夜市里的沙茶牛肉炒饭。真糟糕。

“早知道,就应该去王品大吃一顿再发愿。”我苦笑。

拓妈也有这样一份不加掩饰的人性。

剧组的访谈中,不知怎地拓爸提到了夫妻俩在医院外的草坪上,谈论阿拓的病况。

拓爸说算命的先生至今尚无法算出阿拓会遭遇什么大劫,所以应该没事。拓妈则说如果这次捱过,一定要摆上好几桌请客。

“咦?那个时候妳不是还说以后都要吃素?”拓爸。

“吃素?有吗?”拓妈疑惑。

“有啦,妳有说啦。”拓爸。

“算了,反正又没有活过来。”拓妈看着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苦笑。

就是这样。

阿拓4

不只如此,其实在访谈过程中,除了拓妈偶而的掩面哭泣,拓妈一直在乱讲阿拓的糗事,真的有练过。

而拓爸除了一直强调阿拓老是出状况,流露出这孩子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遗憾,却还借着机械式的、用卫生纸不断抹拭桌面的动作,去平衡他心中的某种……我称之为“如果这孩子活过来了,我肯定不再要求他记帐、痛扁他的力道也轻点吧”的严父心酸。

访谈过程中,我也提到一直以来我竭力压抑住的焦虑。即是等一个人咖啡毕竟是实体书,在阿拓发生意外后,这个故事开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刷过来刷过去,目前位列我出版品中最畅销的头衔,还强暴了博客来排行榜第三名N天。

我一直很矛盾。镶嵌着阿拓的实体书畅销,阿拓那家伙肯定很高兴,但毕竟除了阿拓的家人外,没有人可以代替生了翅膀的他发言,任何这样的声称都可能被冠以很难听的想象……搭话题顺风车,炒作悲剧,廉价的集体悲伤等等。

我在意吗?一点也不。我是个很臭屁的人,既柔软又刚强,许多乱七八糟的批评对我来说都可以是不痛不痒。但我很在意阿拓家人对我,以及对这个以阿拓为主角的故事的看法。如果招致阿拓家人任何反弹,对我毋宁都是一记沉重的肝脏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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