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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这个四人组合除了张学友的“吻别”以外,一首歌都不曾碰过,整个晚上他们就杵在昏暗的台上,不断重复演练同一首歌,由此可见顾客们耐心之惊人。
周六跟周日,老板干脆开放客人自己随兴上台表演,或是要求服务生上台秀两手。有时圣耀会腼腆地拿着麦克风,唱唱最近听到的新歌,另一个服务生则表演踢毽子或吹口香糖泡泡。
荒唐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经营不善倒闭。
不过,圣耀挺适合在光影美人里端盘子。
在光影美人,圣耀尽量避免跟任何人过于亲昵,也正好这里的环境无比枯燥,人与人之间的互动同样单调,除了顾客偶而招招手,根本不会有人来搭理他。或许光影美人真是凶命的最好归宿吧?
但寂寞是一种病,不会致命,却比致命还要致命的病。
圣耀在毫无生机的光影美人里,呼吸到的也是毫无生机的空气,回到窄小的租屋时(圣耀不敢同妈妈住在一起),除了满柜的CD陪伴着他的听觉,圣耀将自己封锁在一个孤绝的小岛上,将离岛的小船砸沉,日复一日,缺乏友情的粮食几乎将他活活饿死。
偶而,圣耀会翻翻已撕掉通讯录的毕业纪念册,看看那些逐渐陌生的脸孔,那些脸孔因为长期泡在咸水里,显得更难以辨认。
尽管脸孔难以辨认,圣耀从没忘记朋友的感觉。
但,大头贴上女孩的笑脸,每夜都提醒圣耀:这样孤立自己,对任何人都好。
甚至是圣耀温柔的母亲。
离家前,圣耀下跪要求母亲放弃他这个儿子,母亲痛哭绝不答应,圣耀只好采取折衷的方式跟母亲保持联系:圣耀每周日深夜零时都会打通电话回家报平安,母子仓促在三分钟内猛聊,三分钟过后,圣耀便会狠下心挂上电话。
“这样的人生还要持续多久?”圣耀看着窗外的星光哭着。
今天,圣耀十八岁。
小小的桌子上,插满蜡烛的巧克力蛋糕孤单,音响的歌声寂寞,窗子旁的人儿伤心。
“告诉我!这样的人生还要我活多久!”圣耀看着刻满叉叉的手掌哭泣。
手掌没有回答,恶魔的脸只是狞笑。
“你找上了我,就别再让其他人跟我一样受苦,我俩一起寂寞吧。”圣耀看着恶魔掌纹说。这算是他的十八岁生日愿望。
烛光没有被吹灭,圣耀希望它能陪伴着蛋糕久一点,他心里幽叹此生孤家寡人一个,铁定光棍到死,娶妻丧妻,生儿死儿,刚刚握在手中的,一眨眼就漏空了。
“我的人生就是一直在丢东西。”圣耀看着烛光熄灭在奶油里。
烛光熄了。
悲伤的十八岁生日也结束了。
“铃~~”电话声。
这支电话只有家里知道。
隔天,圣耀的肩上别上一块黑纱。
圣耀失去人生最后一块,温柔的存在。
“妈,我爱你。”圣耀合掌。
亲爱的母亲,请在天上照看苦命的儿。
“阿耀,你要有心理准备。”老板坐着,菸已抽了两包,却没半点忧容。
“我知道。”圣耀应声。
光影美人倒闭的时间终于来了,关于这点,任何人都不会意外。
上个礼拜,拥有最多客源的老头子失踪了,老头子的家人也不晓得他上哪去,还有几个警察到店里问东问西的;勉强支撑店内开销的财源断了,老板随时都会结束赔钱的生意。
大头龙背着电吉他,坐在椅子上咬手指头,脸满愁容。他已经够穷了,要是失去每个月唯一的收入三千块演唱费,真不知道大头龙会不会饿到把手指吃掉。
老板儿子那见鬼的乐团,失魂落魄地坐成一个圈圈,讨论着解散后各自单飞的计画,敲三角铁的庞克女孩坚持要办一场盛大的告别演唱会,其他人点头称是。
没有半个客人,圣耀瘫在椅子上看报纸,爱踢毽子的另一名服务生依旧踢着毽子。对了,他这几年跟圣耀说过的话不超过一百句,所以可以提提他的名字,阿忠。
“老板,你有没有认识的地方推荐我去做?”阿忠踢着毽子道。他也只有国中毕业,除了踢毽子外没有别的长处。
“我看看。”老板意兴阑珊。
大头龙觊觎地看着老板,问:“头的,有没有认识我可以唱的店?”
老板果断地摇头:“没这种地方。”
大头龙嘴角微扬,说:“我红了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老板坚定地说:“不会有这种地方。”
圣耀拿着报纸,在求职栏上用红笔画了几个圈圈,都是洗碗端盘子的工作。
圣耀并不为工作的事犯愁。他摸着肩上的黑纱,他的心已经死了一大半了。
他的世界里只剩一条老狗,麦克,那是妈妈死后,他从家里带出来的伙伴。也许是因为狗的命根人的命不大一样吧,麦克跟着他那么久都还没有翘辫子。
但,凶命自有安排,凶命有他自己的想法。
齿轮转了。没有人能够听见齿轮巨大的锲合声。
此时,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自楼上缓缓接近,是马靴的节奏感。
“谁啊?我们店里没有穿马靴的客人啊?”圣耀心中嘀咕着。
一个女孩子拿着刚撕下的征人广告,细长的眼睛环视了餐厅中每个颓废的人。
女孩子穿着破洞牛仔裤、画着核爆蘑菇头的黑色T-Shirt,头发劲短,浏海挑染成淡淡鹅黄色,银色的耳环显眼地吊在耳洞上,她自信的外表却隐藏不住急躁的心跳。
圣耀打量着女孩,她的个子瘦高,大约有一百七十二公分吧,比自己足足高了半个头,她拿着一把电吉他,想必是来应征不被需要的驻唱歌手。
“对不起,我们不征人了。”老板懒散地说。
“为什么?”女孩问,细长的眼睛突然变得又圆又大。
“店要收起来了,不做了。”老板不知廉耻地笑着。
“为什么?”女孩又问,她的单眼皮变成双眼皮。
“没客人啊!”老板哈哈大笑。
“我不管。”女孩生气地说:“给我一个机会,我会让这里挤满客人!”
大头龙颇有兴味地看着女孩,说:“没用的,我试过了,这个城市没有懂得欣赏好音乐的人类。”
老板儿子附和:“没错,我们都是生不逢时。”
女孩一副受不了被愚弄的神情,一掌用力打向大理石桌,大声说道:“谢佳芸!从今天起在这里唱歌!”
所有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圣耀。
谢佳芸?
圣耀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女孩。
这个名字他从未忘记。不可能忘记。
“你要唱歌也是可以啦,不过可能要等这边换老板了。”老板打哈哈说道:“我已经在找人接这间餐厅了。”
佳芸大声道:“我今天就要唱!”
老板无可奈何地说:“我们没钱请人了。”
佳芸坚决地说:“我今天就要唱!”
大头龙一副老大哥的样子,说:“上台露两手看看?”
佳芸笑了,终于笑了:“好哇!但我要先吃碗饭,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没力气唱歌。”
原来女孩已经穷途末路了,她将这次的应征视为吃饱饭的最后机会。
老板也笑了,他虽然懒散,心地却很温厚,说:“餐厅里钱没有,饭菜倒不缺,阿忠!”
阿忠将毽子踢上半空,一把抓住,说道:“等我十分钟,包你吃得走不动!”
阿忠进了厨房,自称佳芸的女孩腼腆地坐在椅子上,眼睛不知道该摆向哪里,刚刚的气魄偷偷溜走了。
圣耀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孩猛瞧。
“刚刚真对不起。”佳芸红着脸,看着老板。
“不会不会。”老板爽朗地说:“要不是真的没客人了,我们还真需要一个像样的歌手,看你的行头好像还蛮行的!”
“我一定行的!”佳芸又变得自信起来,指了指黑色T-Shirt上的核爆蘑菇头,说:“我的音乐很够劲!就像核子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