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大
中
小
一道从胸口斜斜横下、直至肋骨下方的新鲜疤痕。不只如此,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刀伤,全都是同一把刀刻下来的。
从受伤到结痂的时间,就是武藏从京都慢慢走回小河边的旅程。
阿通的手指小心翼翼地顺着那些还烫着的刀疤,检视着,关心着。
“这次我学到了,光是依赖刀气跟气势还不够,我脚上的速度还得更快才行。”武藏接过碗,贪心地又喝了一大口:“还有砍出的角度,控刀的手腕精细度也很有意思,那家伙只是瞬间调整了一下,我就没办法跟他刀碰刀,而是白白挨了一下,啧啧……他是个天才,我得用更多的练习去学会他本来就习以为常的技巧,真不公平,真的很不公平。”
然后武藏又说了很多。
交手瞬间应该怎么占据最佳的位置,如何用身法补足速度的不足,怎么用地上的影子确认敌人来刀的方向,不可避免一定要挨刀时用身体的哪个部位承受、较能在瞬间发动反击等等……
阿通似懂非懂。
只是看着那条可怕的刀疤,看得出神。
武藏好久没有受到这么让她心疼的伤。
“武藏啊……”
“嗯?”
“你可曾通过向你下跪求饶的敌人?”
“一次也没有。”
武藏看着吞噬柴枝的地火,呼吸着那原始而灼热的空气,说:“在决斗时丧失性命也是意料之事,甚至是每一个追求极致武道的男人最好的死法。”
“倘若有人向你下跪求饶呢?”
武藏皱起眉头,想了想,说:“我会在他膝盖着地前,一刀结束他的性命,让他光荣地用武士的身份死去。”
“原来是这样。”
“怎么了吗?”
“我突然有种,害怕你会死去的感觉。”
以前没有过的预感吗?武藏没有不安,反而将阿通纤细的身子搂得更紧。
真好啊,有人担心自己是生是死。
虽然肯定会妨碍修行,在关键时刻有所眷恋,但……那又怎样?
他喜欢此时此刻的感觉。
阿通的手指经过武藏身上疤痕的时候,武藏感觉到一股鼓胀的疼痛感。
这可是在激烈互砍时从未感觉到的深层疼痛。
“求饶很丢脸的吗?”阿通幽幽说。
“我想都没想过,那算什么?要求饶的话,一开始就别走这条路。”
武藏斩钉截铁。
能够为了我,在快要失去生命的时候,跪着向敌人祈求苟活吗?
阿通这么想,可是却不敢说。
当她越来越爱武藏时,她就知道,越不能阻碍这个男人去追寻他的梦想。
拿刀互砍才是这个男人的快乐。而自己,不过是这个男人寻求安慰的港口。
这样也好。也很好。
躺在怀里,阿通满足地呼吸从武藏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臭味。
如果这种甜蜜能够成为永恒,不知道该有多幸福。
“武藏啊……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阿通看着火光。
“要成为天下无双!”武藏大叫:“一定!”
粗鲁的吼声,就连地上的柴火也怕得发起抖来。
“还有……另一个小小的约定呢。”
“啊?”
“……就是,轮回到下一世的时候,要记得阿通的脸喔。”
“哈哈哈哈哈!没问题的,到时候还请阿通多多指教。”
“不是开玩笑的。”阿通有点烦恼,小小的脸蛋揪成了一团:“我好怕武藏你忘了阿通的模样,到时候茫茫人海的,找不到武藏,阿通一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想帮武藏洗衣服、吹笛子,都没有办法……”
武藏很感动。
比起天下无双——
想成为天下无双的理由重要得太多。
【6.】
武藏出去,又回来。
武藏出去,又回来。
出去,回来。
一次又一次,身上的伤口一下子多,一下子少。
“我上次练习的二刀流,在实战里果然非常有用啊!你看,像这样,左右开弓,你应该看看那个锁链镰刀好手的表情!”
武藏指着额头上的肿包,大呼好险却又洋洋得意:“不过他也真厉害啊!差一点就死了!在上野回不来了!哈哈哈哈哈哈!”
阿通笑得东倒西歪。
“我的刀气好像越来越有自己的意识了,连我的身体里面也钻得进去,跟宝藏院那些和尚教我的气功有点相似的感觉,好希望可以从刀气的生成里领悟更多武学的奥秘啊……阿通,你觉得我应该去找个老师父修行吗?我有好多问题都得不到解答啊……”
那几天武藏满嘴的烦恼忧愁,却是一脸的快乐。
倒是阿通又想出了新的曲子。
“有的人明明就一点名气也没有,却强的要命,知道平时都是怎么练习的?像差点用奇妙‘气功’震掉我双刀的山林野人,又像是跟我在饭馆里打架、用纸伞就可当作兵器的怪老头。嗯嗯,这次我最大的收获,就是不要因为名气的响亮与否评断一个人。”
武藏信誓旦旦,对着天空,干掉一大碗的酒。
阿通看着武藏,也干掉了一小碗的酒。
“那个吉冈清十郎曾经提过的梦想权之助果然有两下子,他用的是棍,但他的棍法跟宝藏院那光头和尚又不大一样了,你看……这里、这里,跟这里,是骨头断掉又愈合起来的痕迹,虽然我有刀气护身,骨头还是断掉了。”
武藏展示着身上的新伤痕,任阿通摸来摸去。
他一直都很喜欢如此带着抚慰的触摸。
“常常听到敌人一边出招,一边在那边乱吼乱叫的。阿通,我也蛮想要帮招式取名字,这样比较有气势,喝啊喝啊的,感觉有名字的招式会比较强!”
“这样好啊,这样很有武学大师的风范喔。”
“嘿嘿,那要取什么好呢?总之要有一点统一性,你觉得用老虎怎么样?”
“用龙好了,龙会飞,比较厉害。”
“这样啊!怪不好意思的,龙耶!”
武藏与阿通,当天晚上就帮所有的招式起了名字。
“上个月我在美浓遇到一个也会使用刀气的高手,我不知道该不该杀他,因为看起来他好像才刚刚领悟了刀气不久,还会继续变强的样子……可我在犹豫的时候,竟然不小心就把他给杀了,唉……赢得有点不快乐。”
武藏有点愁苦,看着插在地上的刀影。
阿通静静地洗衣服,一边想像着武藏的心情。
“这次我在越前做武者修行时,遇到了很奇怪的人,他们十之八九是妖怪,竟然在夜里吃喝活人的血!他们的动作很快,很像野兽,却用人的语言说话,有的还会使刀!他们发现我在偷看他们,便主动攻击我,但我一下子就把他们统统杀掉了,说起来也没什么了不起。倒是他们的血闻起来跟一般人的血不大一样,好古怪的感觉……为什么我可以嗅得出差别呢?我也说不上来。”
武藏走来走去,一下子抓头,一下子踢了一下土。
阿通张大嘴巴听着,这是多么恐怖的故事。
“我又听说了一次,那个对着燕群练剑的高手的事,传说他可以拔刀斩杀天空飞行的燕子,而且还是刀不回鞘、单一刀来回斩杀,很多人不相信,但我很清楚,他一定也是个领悟出刀气的高手……如果吉冈清十郎当时看到的景象就是那个无名高手练习用刀气斩杀燕子,那,他不只比我早一步进入刀气的境界,而且,他的刀气范围还大大超越了我!”
武藏有点兴奋,对着瀑布乱砍一通。
没有人比阿通更高兴了,她最喜欢看到武藏兴致勃勃的样子。
“记得三个月前我回来时提到的那些吸血怪物吗?这次我到但马找人挑战,没找到该找的人,却在山谷里遇到了更多这种吸血怪物,他们非常地强,比上一次遇到的还要厉害太多了。嘿嘿,不过我也更厉害了,只受了一点伤就把他们杀得一干二净。怪的是,我一边喝酒一边等到天亮继续赶路时,太阳一出来,那些怪物的尸体竟然烧了起来,还发出很恶心的气味……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