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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准的失控(8)



至于凶嫌李祐辰为什么会因为一点点芝麻小事,就大暴走危险驾驶呢?据警方资料,凶嫌下午曾请假两个小时到医院耳鼻喉科看诊,在医生告知轻微感冒后便没有到学校接女儿。依照路口监视器的画面显示,李祐辰在医院旁的路边停车格待了约两个小时才走……

凶嫌在那两个小时里,窝在那小小的老旧房车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无解。

毫无意外,这起重大的冲车杀人事件占据了所有报纸,与当期杂志的头版头条。

动机是破案之母。

然而对李祐辰犯罪的动机众说纷纭,有人说李祐辰原本就有精神上的问题,有人说当时李祐辰驾驶的汽车恐怕正处于严重失控无法刹车的状态。但更多怪力乱神的八卦杂志则访问了几个掌管宫庙的法师与坛主,那些被冠以大师的灵异人士都言之磬磬,李祐辰应该是遭鬼魅俯身才会导致行为错乱---这个说法最多人相信。因为那是最有戏剧张力的不解释。

对那一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年纪尚小的方琳记得很清楚。

刚出车祸的爸爸打了一通电话回家。

“对不起”

“把拔?”

“方琳,把拔对不起”

“把拔你跑去哪里,怎么都不回家?”

“把拔很想你,很想回去吃晚饭。”

“那你快点回来啊……妈妈在生你的气。”

“你功课写好了吗?”

“还剩一点点。”

“好乖。”

“把拔你快点回来啦,老师叫我们背一遍九九乘法表给爸爸妈妈听,背好了你们还要在联络薄上签名证明我有背,不然明天我去学校会被老师骂……”

“那你背给把拔听。”

“我要背了哦!”

“嗯,二一二。”

“二一二,二二四,二三六,二四八,二五十,二六十二,二七十四,二八十六,二九十八,三一三,三二六,三三九,三四十二,三五十五,三六十八,三七二十一……把拔,好好笑哦,这个三七二十一就是成语的那个不管三七二十一吗?”

“对啊,然后呢?三八?”

“三八二十四,三九二十七。四一四,四二八,四三十二……”

方琳一口气背完了九九乘法表,到最后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

“把拔,你有在听吗?”

“有。”

“那我棒不棒?”

“好棒,方琳好棒。”

“那你快点回来嘛,不过妈妈真的很生气哦,你惨了。”

“方琳,把拔跟你说。”

“恩?”

“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把拔变成什么样的人,你都要记住把拔现在说的话”

“……”

“你知道吗,人的一生中,我们会碰到很多很不开心的事,遇到很多很不好的人,但偶尔也会发生很好的事哦。”

“我听不懂。”

“一定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我们就是为了遇见那些好事才努力活下来的。”

“好。”

“好乖。”

然后电话就断了。

这些对话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熟悉到每一个字都会背了。

只是方琳跟周遭大人提起这通电话的内容时,那些大人就会一脸难以置信。他们起先是惊讶,然后是狐疑,接下来是一连串越来越尖锐的问题……最后是责备她说谎,骂她坏小孩。

“你爸爸从头到尾都卡在驾驶座内,怎么可能出去打电话?”

“你家的通联记录根本就没有这通电话,你扯什么谎?”

“撒个谎有什么意义?你爸爸当场就死了!死了!”

只有妈妈什么也没说,用力抱着她一起哭到两个人都没有眼泪。

渐渐长大以后,方琳每次回想起那通电话还是深信不疑。

她没有说服过自己那是过度思念父亲的胡思乱想,也从不认为自己神经错乱,更不觉得那是通神秘的恶作剧电话。

爸爸打来的,就是爸爸打来的。千真万确。

那么多年了,大家都说爸爸是开车到处撞死人的大坏蛋,只有方琳深信爸爸只是遇到了很不开心的事。她当然不清楚来龙去脉,电话里爸爸一个字也没提到那些不开心的事,所以那些不开心的事一定也不是那么重要吧……爸爸只是要她专心等待好事发生,还很有耐心的陪她背诵九九乘法表。

悲剧很可怕,可小孩子不假思索的玩笑往往更残忍。

事件发生后,学校的同学便一直用“你爸爸是杀人凶手!”照样造了五千个句子去欺负方琳,方琳生气的哭了好几次,也跟同学大吵大打了好几次架。

学校的老师很保护她,每次都站在方琳这边,处罚那些用恶毒语言伤害方琳的同学。只是为了方琳好,老师最后还是帮她转学到别的学区就读。

“方琳,妈妈帮你改个名字好吗?”妈妈帮她梳头发时会这么问她。

“不要。”方琳倒是没有犹豫。

“为什么不要?”妈妈楞了一下。

“我的名字是把拔取的。”方琳对着镜子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妈妈笑了,但是也哭了。两个人又抱在一起。

国小毕业了。国中也毕业了。

渐渐的,周遭的人好像都忘了了这个大惨剧的存在。

即使记得 ,也不过可能将“杀人凶手”的女儿名字与其背景记得一清二楚,只要媒体不感兴趣,就不会有人突然对杀人凶手的家人产生兴趣。

这些年方琳平平淡淡的度过。

直到……

高一开学的第一天,教室后面的公布栏被贴了一整面墙的当年新闻影印稿。

3

午间静息,方琳趴在桌上假睡。

桌面上用立可白涂满了你能所想像的种种嘲笑。

“杀人狂的女儿,一定也是杀人狂!”

“你爸撞死人,那你有什么更屌的计划!?”

“为什么当年你没有一起去死啊??!!”

“史上最有潜力——疯狂女赛车手即将诞生!”

“我好想干你喔!干死你干死你干死你这个杀人凶手的烂种!”

“真人版碰碰车,碰碰碰碰碰!”

“死一死吧你这个杀人犯的女儿!”

“你爸爸把人类当作保龄球瓶撞成全倒啦!”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每一句话都是用惊叹号结尾,仿佛句子本身还不够触目惊心似的。

这些冷嘲热讽不管看了几次都无法处之泰然,方琳费了很大的的功夫用刀片刮掉,第二天却又马上被涂满,来来回回好几次,最后只好任凭这些恶毒字眼如肿瘤般长在桌子上。

报告班导师?

班导师只会暴跳如雷地教训她:”别人的桌子那么干净,为什么你的乱七八糟!到底有没有家教啊!”或:”你没惹别人,别人怎么会来惹你?检举别人之前,是不是应该先反省自己?回去!”

不管别人怎么骂,都没有班导师骂的有杀伤力。每一次每一次,“没家教”这三个字就像一把尖刀,插在方琳内心的最深处,捅得她心血淋漓。

几次后,方琳学会了最低限度保护自己的方法,那就是别找班导师帮忙。

不找班导师帮忙,班导师倒是没放弃过找她麻烦……

礼拜三下午第二堂课到第四堂课都是国文。

国文正好是班导师负责的主科,连续三堂国文课按往例都安排学生写作。诡异的是,每次作文课命题似乎都是冲着方琳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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