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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我没打算考很好。”方琳拿着荧光笔在参考书上划线。
妈妈笑了出来。
这孩子脱口而出的体贴总让她过意不去。
这些年下来,她其实也不奢求方琳的成绩优异,她只希望方琳能快乐。
“最近越来越少听你说学校的事。”妈妈将切碎的豆腐放进鱼汤里。
“因为没什么好说的啊。”方琳淡淡地说。
“美芳跟你还好吗?”
“她好像跟隔壁班的男生在一起了,就我说的那个很高很高的男生。”
“喔?为什么说好像?美芳没跟你说吗?”
“大概美芳有点别扭吧。反正我也不是真的那么好奇,等她自己说咯。”
“这样啊……美芳原来是会别扭的女生啊。”
“嗯啊。”
“下次请美芳来,我加两个菜,你看怎样?”
“我问问看啦,不过她放学都要去补习,现在又好像有男朋友,两人世界啊!”
妈妈开始大火炒菜,然后将两颗蛋陆续敲破打进去一并炒……一口气解决蛋跟菜的问题。这就是妈妈一贯的风格。
“那你呢?在班上有没有喜欢的男生啊?还是隔壁班?学长?”
“都没有啦。”
“假日如果要跟朋友出去玩,就跟妈说一下,妈偶尔也想一个人去逛街喔。”
“好啊,那我约约看。”方琳心不在焉的说。
……那么,这个礼拜天自己一个人去图书馆念书吧,免得妈起疑心?
还是搭公车去塔位看爸爸?不,妈妈也可能去,如果在那里撞见就前功尽弃。
就这么决定吧,去图书馆。祈祷在那里别遇到任何一个同学。
饭菜好了。
母女俩慢慢地吃,谁也不急着吃完最后一口饭。
此时谁也没发觉到,日积月累的疲倦已经渗透进母亲的肝脏,将细胞变形转化。
一年又两个月后,母亲将因肝癌末期永远离开这张餐桌。
5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这间学校对方琳的恶意丝毫不减。
对擅长瞧不起人的混蛋来说,能够欺负方琳的宝贵时间正在一天天消失。
教室空荡荡的。
不过才下午第三节课,就有十几个学生偷溜去参加黑帮大老的公祭。
八成的人根本没有在上课,女生大剌剌将言情小说直接摆在桌上看,一点偷看的伪基本尊重概念都没有。男生不是在睡觉,要不就是在轮着最新一期的少年快报,最角落的学生干脆在桌子底下玩起扑克牌。有几个女生直接将镜子摆在桌子上挤粉刺,交头接耳下课要去西门町哪间店买更酷炫更长的假睫毛。
“张宗训。”公民老师依照学校规定,开始课堂点名。
“有。”坐在教室最后的甘泽举手。
“甘泽。”
“有。”甘泽伸懒腰。
“许国强。”
“有。”甘泽又举手。
“李群凯。”公民老师的视线仅止于点名簿。
“有。”甘泽举手。
“张开成。”
“有。”还是甘泽慵懒地应答。
公民老师总算点完了名,一人分饰十几角的甘泽于是开始睡觉。
这是很微妙的平衡。
老师也不直接点破缺课的人,不找大家的麻烦,可坏学生还是得举手帮忙缺课的人答有,保留老师残余的一点面子。
或许有人会说,这种惯性的交相贼的起点,绝对不是恶劣的坏学生,而是让恶劣合理化的烂老师——但实情真是如此吗?
为什么学校里总是充满了层出不穷的霸凌事件?奋力抵抗有那么难吗?出手帮助弱小的同学有那么困难吗?寻求师长协助有那么难以其齿吗?
很巧妙的,是“时间”姑息了这一切。
“被欺负”当然很惨,可学校偏偏是一个可以精准倒数计时结束这种悲惨的地方,绝大多数被欺负的学生都相信这点。死命的相信这点。只要秉持“一旦毕业,就可以脱离苦海”的想法,就能从绝望里压榨出力量——熬下去!这种日子终究会结束!
方琳也是如此信仰。
她常常从教室看着窗外发呆,想象有一天离开这间学校时自己脚下轻盈的踏步声。考上哪一间大学都好,自己只要别再见到这些混蛋就能重获新生。
“再过一年两个月。”方琳喃喃自语:”又两节课”
下课铃响。
喔喔,只剩下一年两个月又一节课。
最后一节课是拖地时间,此时最能看出学生之间的食物链关系。
真正在搬桌子洒水扫地的学生都是草食动物,拿着扫帚当刀嬉闹互砍的学生是肉食动物。而巡逻在走廊上毫不在意将水桶故意踢翻的学生,则是森林之王。
方琳拖地拖到一半,水桶就这么“一不小心”被踢翻。
不用抬头,就知道是甘泽跟他的狐群狗党。
“李方琳,我们刚才在打赌你内裤的颜色。”甘泽的脚将空掉的水桶踢到一旁:”我们各赌一百块钱,我赌白色。”指着两旁的跟班,许国贤跟王乃强。
“……”方琳假装没听见,将水桶捡起来。
“我赌是卡通图案。”胖胖的许国贤咧开大嘴。
“我赌没有穿哈哈!哈哈!”皮肤黝黑的王乃强嬉皮笑脸。
这算什么烂戏码啊?
坐在方琳前座的同学正站在一旁擦玻璃,目睹了一切,忍不住皱起眉头。
“看一下。”甘泽用手掀了一下方琳的裙子,被方琳用力拍掉。
“看一下嘛!”王乃强也伸出咸猪手,照样被方琳用力拍掉。
“……”方琳想走,却被许国贤一把拦住,还“一不小心”碰了一下胸部。
方琳瞪了许国贤一眼,此时已被三个无赖给挡在路中间,进退不得。
……有没有搞错,再怎么说这里还是学校啊。
“我们这两年打了这么多手枪给你,你怎么这么小气啊?”王乃强挺着下半身,模仿瑞奇马丁摇晃起屁股:”看一下会死啊?不然我的也给你看!”
“对喔,是不是你嫌我们赌得太少?”甘泽一脸恍然大悟:”那就是我们的不对了!一百块钱的确有点看不起人喔?”
“对对对!那我赌卡通图案五百块!”许国贤呵呵呵笑。
“我赌白色五百块。”甘泽伸手拨弄方琳的长发,方琳嫌恶地将他的手挥开。
“我跟我跟!我赌没有穿……五百块!”王乃强继续摇着屁股,抖动的下半身越来越靠近方琳的裙子。
嘻嘻哈哈,六只咸猪手乱七八糟戏弄着方琳,这边碰一下那边也偷摸一下,就是不直截了当地将关键的裙子掀起来,
方琳冷静地躲躲闪闪,不哭也不答。比起上个礼拜这三个王八蛋缠着她说要练习“单手解开女生胸罩的技巧”,上上礼拜的主题则是:“快点告诉我女生的月经是怎么回事”,今天的性骚扰算是比较轻微的了。
“如果你不给我们看内裤,就一个人赔我们五百块,因为你害我们赌不成。”带头的甘泽故作生气,气冲冲地对着方琳说。
“对啊,一个人赔五百块。”许国贤闻着刚摸过方琳屁股的手,大力嗅着。
方琳没有生气。至少没有将她的愤怒牵动脸上的任何一条神经。
这两年下来方琳学会“把难堪的时间硬耗过去”的最佳办法,就是不要做出这些王八蛋期待的任何反应:哭、闹、生气、求饶等等。最好就是像个陌生人一样旁观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等到这些王八蛋烦了,燥了,腻了,就会停手了……
“喂,你真的很小气耶!”许国贤猛一靠近,在方琳的耳边用力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