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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视线彷佛黑了那么一下。
“听起来很无聊耶,重点是那会很刻意,我不想很刻意。我又不是去表演的,我有很多很重要、很厉害的想法想跟大家说,我希望那一些很认真的话可以被听到。”我顿了顿,说出关键的一段话:“很多网络小说家之所以会被看扁,就是他们没有真正有意义的话可以说,只会讲屁话,但我不一样,我很认真,我真的想把握机会让他们知道这件事,然后从演讲里学到一些东西。”
小炘并没有被我说服,远远的没有,她说:“老大,你有些话的用词讲得太难了,也许这些话只有你才能讲得出来、别的网络小说家不能,但你有没有注意到,你在讲一些很艰涩的话的时候,底下有一堆人偷偷在睡觉?”
“在睡觉?”我很吃惊:“真的有人在睡觉吗?”
“是、真、的。”小炘非常认真地说:“你没有注意到有人睡着,就是你不够在意观众反应的证明啊。”
“……真的有人睡着吗?”我难以置信。
“他们跟你在参加学术研讨会时的听众不一样,老大,他们喜欢你,所以来听你演讲,今天你很认真地跟大家说如何创作、创作是什么、创作包含了哪些元素,说得很认真很严肃,但大家其实没有那么感兴趣,你想想,怎么可能底下的人都想要写小说?”
“可是我的讲题就是小说创作的三元素啊,难道不该认真说吗?”
“他们喜欢你,所以抱着想要亲近你、多喜欢你一点的想法来听你演讲,但你却一直说一些让他们昏昏欲睡的话。”
老实说,我有点火大。
关于睡觉这个机歪透顶的关键词,我已经听了好几遍了。
“妳的意思是,要我对着镜子不断练习演讲?练到每个环节都丝丝入扣?”
“如果你想要演讲讲得好,对,你是应该这么做。”
“……”
坦白说,被纠正这种事真的不好受,尤其不是我没有准备演讲的内容,而是我对演讲的理念跟“演练再三之后的焠炼演出”差之千里,但我偏偏没有足够的功力将我所信仰“临场反应”的理念,漂亮地展现出来,为我的理念辩护。
所以我在沟通的气势上输给了小炘。
当时,我心中毫无怀疑自己的坚持,并压倒性地认为小炘的建议会把我变得非常匠气。我喜欢写小说,小说贵在千变万化。
我没有想到还有另一种奇妙的可能,也还不明白小炘当时究竟在说什么。
第三场演讲在中正大学历史系,主题是历史小说,我定了个题目叫“历史的重新装潢”。当时我刚刚好写完“杀手,角”,对趣味地翻转历史元素有一点心得,于是也颇有自信地说了一个半小时。
那场,我觉得说得挺好,不晓得是不是掌声带来的幻觉。
总之对人群的生疏紧张感,在中正大学这一场里好像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这肯定是好事。
我以为接下来演讲的一切都会很顺利,不料却在桃园巨蛋里举办的国际书展,与作家张耀升聊创作时遇到了挫折。
简单说,就是准备充分的张耀升说得比我好很多,而觉得临机应变就可以了的我讲得零零落落,加上张耀升的声音很宏亮,而我的声音天生就很薄,相比之下气势就输了四五六筹。
小炘当然也把我刮了一大顿,气氛还有点僵。
除了是我的经纪人身份,小炘也是我的好朋友,这两种身份同时一直这样刮我,让我受不了。但由于我没有意识到接下来的几年里我会有非常大量的演讲邀约,被刮就被刮了,我也没有打算要在演讲里“变强”,忠于自我毕竟还是比较重要。
后来,我穷极无聊在bbs网络上搜寻网友曾经听过的、几个非常知名的作家的演讲,发现有个很有名的女作家被炮轰得非常凄惨。
据说她一直在台上跟同学玩心理测验,玩到后来都没有认真演讲,评价奇低。
我可不想被如此评价。
我想,只要我很有诚意地、认真说出我想要表达的创作理念,即使底下的同学对什么叫创作完全无感,我对得起自己也就是了。
人生最怕对不起自己啊。
第五场邀约演讲,是素有精英传统的联合文学营的小说组讲师。
说起来有趣,原本我是想报名参加这个文学营,从一个学员的身份去听听那些作家是怎么建构他们的文学观、他们眼中的创作元素又是什么。但我一有这样的念头时,主办单位立刻就打电话给我,希望我担任讲师。
既然有讲师可以当,那我只好放弃当学员了。
话说联合文学营曾经邀请过另一个知名的网络小说家演讲,但反应空前恶劣,于是一度停止邀请网络小说家去演讲的念头。
我会受邀,在当时完全就是荣幸。
永远记得。
那天,下着滂沱大雨。
11我的演讲战斗(4),诚意是王道
人生如果不来点曲折离奇,就不像是伟人的传记。
我们都不是伟人,但曲折离奇也常常有我们的份。
在我赴会联合文学营的演讲前一天,我第一次开超过三十公里的车,到桃园国际机场接我当时的女友毛毛狗回台。
去机场的时候一路战战兢兢,出机场到土城毛毛狗家的路上,却是一路哭哭啼啼。
交往七年的我们分手了。
送毛毛狗回家后,半夜,开车技术还很烂的我独自在板桥穿来穿去,很久很久才找到一间饭店住下。
夜里我一边整理明天演讲要用的投影片,一边就是在哭。
隔天中午,小炘带着我后来的经纪人小颖来饭店找我,准备要一起去元智大学开讲。而当时正在拍摄“G大的实践”的导演廖桑跟制片柠檬,早就在元智大学的会场准备要拍我演讲的过程。
那天是台风尾巴,风强雨劲,我因为彻夜哭得太惨太累,眼睛红肿、喉咙哽咽沙哑,只好乖乖地躺在车子后面睡觉,把车子让给安全驾驶的小颖。一路上小炘都不敢多问什么,毕竟我都失恋透顶了,再对我精神讲话也没有意义。
“老大,加油,你办得到。”小炘只能这么说。
“反正我也只剩下小说了。”我缩着身体。
躺在车后座,我觉得很寂寞。
窗外的大雨持续嚣击这个世界。
演讲开始,是在一间小小的教室里,人不多,约莫五、六十人。
但都是对创作怀抱着憧憬的一群年轻人。
我以异常残破的体能、远远低于平日水平的沙哑声磉,放下第一张投影片。
红着肿起来的双眼,说了一场改头换面的演讲。
头一次我觉得我可能感觉到了,自己跟前几场握住麦克风的那个人很不一样。
从这场演讲开始,我终于在许多人前找到了类似我在写小说时的信心。
我想这场演讲告诉了我,很重要的三件事:
第一,这场演讲的部份内容我之前曾在大叶大学与南华大学演说过,不是全然生疏,技术上开始慢慢熟练起来,会抓“点”。虽然我一直强调临场反应才是一场演讲最有趣的地方,但我完全不能否认“熟悉你所讲演的内容”更是确保自信的第一来源,那了那种熟悉与自信,神来一笔才会特别漂亮。
这是小炘一直强调的基本分数。
我可以告诉你很多关于演讲的小技巧,或者一些准备的方式,或是应付突发状况的机智处理的案例等等,但如果你没有详实地准备好演讲的内容,我想听众绝对有能力将你一眼看穿。在你被看穿的那一瞬间,我想,你不会还有那个脸谈笑风生,也就不可能有自信……厚脸皮的例外啦!
第二,由于是文学营,底下的听众是对创作非常有兴趣的一群人,对我认真阐述我对创作的想法,很有眼神上的呼应,跟之前场次的听众有着“听讲目的上的关键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