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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不自疚,但我无力干涉我的性幻想,这并非罪恶,这只是荒唐。
我在如花的世界岂有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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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扣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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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来的故事中,提都没提过“安眠药”这三个字。此中有什么蹊跷?我听来的故事,是真是假?是怎么的一回事?十二少没有死,他“悠悠复苏”……我的疑惑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取过旧报,竟急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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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扣四(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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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里糊涂地整理好床铺被褥,糊里糊涂地上班去。普天之下,没人发觉我昨天曾经受伤。报上也没有登。小市民的灾难,全是打落门牙和血吞。幸好我的伤也好了。
但小何告诉我:
“阿楚来过电话。”
“什么事?”
“她不是找你。——她找我。她叫我下午到她家取一篇稿交到娱乐版。”
“为什么?”
“她病了,感冒。”
“感冒也可以交稿,她又不是歌星,感冒时不能谋生。”
我虽轻描淡写,但何以她叫小何去取稿?她来个电话,我会替她办妥。——要不,她也可以委托那个安迪代劳,惟安迪得知她病了,少不得送束花,安慰探问一番……
小何实在气不过,见我木讷,便道:“我下午没空,你代我去。”
“她又没叫我做。”
“你不去,是不是?其实她心底里并不是想我去,只故意要我传话,好,如果我去,我会设法撬你墙脚。撬了来扔也好!反正你俩意见不合,无法团圆……”
“我那么多工夫要赶,谁知下午是否走得开?到时再说。”嘴说得倔,心中恨不得掌掴小何两记,然后飞身至沙田。终于我按阿楚家门铃。
家人不在,她来开门。一见,原来为了发泄,剪了一个极短的发型,短得几乎可以当尼姑。她见是我,竟然成竹在胸,一点也不愕然。
我进去,她也不招呼,拎起电话继续对话:“——试就试吧,落选不等于一切没希望呀——我知道,不过——你听我说,钟楚红不也是落选港姐吗?她现今一部戏收四五十万,还说一口气推了六部。——泳衣?怎么这些导演一个两个都要泳衣试镜?——看着办吧,签四年,长是长了点,不过可以要求外借,——主要看你自己,你要红,就搏尽豁出去,别不汤不水,畏首畏尾……”
她跟对方蘑菇了二十分钟,看来不过是某落选佳丽,作推心置腹状向她问意见。谁知是不是问意见?反正她们自己心里有数。不过找了一些记者展示谦虚彷徨无知,人总是爱怜弱小的,自是乐于赠言。——说到底,还不是搏宣传?签不签约好呢?其实心中已经狂签了七千次:“我愿意!”
阿楚重感冒,声音深沉如一只低音喇叭,令在旁听到的人也喉头不适,她还要讲那么多废话,真是辛苦。我示意她快点收线,她见到我手势,又装作淡漠。真狡猾。一瞥她书桌上,放着一盒糖——正是那种奸人才吃的草药糖。
终于她收线了。然后开始把刚才的无聊对话化成一篇特稿:“三大机构争相邀约,落选佳丽无所适从”之类。文中不免涉及些从前的例子,钟楚红、赵雅芝、缪骞人……选美经典作品。
“你等一会。”阿楚淡淡地说,“写好后给你带回去,告诉老编是独家的。”
“也许她转头又向另一记者讨意见了,你还带病赶稿,独家不独家又如何?还不快去休息?”见她不理,气了,“你吃过什么东西,竟一病不起?你们那天到何处晚饭去?”她不回答。
“真是时运低,遇鬼之后,你病了,我又受伤——”
“你受了什么伤呀?”她边写边问。
我便把那灾祸重述一次。——当然,如花为我冰敷的一节绝口不提,其他的……也绝口不提。我学得油滑了,把伤势和痛苦形容得十分详尽,活灵活现。末了还说:
“现已不痛了。我不是要你同情呀。”
“我也没要你同情。”阿楚沙哑着老牛一样的嗓子说,“有什么关系?”
“阿楚,”我实话实说,“我们和好吧。趁你生病,没气力吵架,我们就不必再吵下去。你这样的嗓子,再努力吵架,很快会哑掉,不如修心养性……”
“嘿——”阿楚啼笑皆非,“世上哪有男人这样认错的?”
“我这好算认错?”
“你惹我生气,还不算错?”
“你也惹我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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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扣四(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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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一切都是你错!”她激动了。
“不,”我道,“——但算了。对不起。”
病中的阿楚,比较软弱,眼圈一红。
“阿楚,”我的声音充满温柔,“难道你没有信心?你以为自己斗不过一个鬼?”
“你不可以爱上她。”
“我发誓不会!”
“她无处不在。”阿楚忽然孩子气地质问,“在你洗澡时突然出现,你怎办?”
我联想太多,十分腼腆。
阿楚下定决心。像样板戏《智取威虎山》的表情:
“永定,我决心尽力帮她找到十二少,早日找到,她心息了,便早日离去。真的。”
“当然,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哼,你算大丈夫?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你不是大丈夫,你连小丈夫也不是——”
“是,”我很悲哀地说,“我只可成为人间的一名丈夫,不论大小。但凡男子都可成为丈夫吧。”
“你以为?”
“不是有成语说:‘人尽可夫’吗?”
阿楚笑了。浓浊的感冒鼻音,令我也忍俊不禁。我递给她一颗奸人糖,乘势抓住她的手。她也不挣扎,只是狠狠地说:
“瘦田没人耕,耕开有人争!你得意啦。”
一发狠,阿楚咳了几下。我拥抱她,病猫永远比老虎可爱。这病猫的毛发又那么短,刺手的:“你努力地病吧。”
“因你对我不好,我已把全部精力消耗于一场病中,再也不能了。”
然后,她静静地哭起来,扁着那张曾得理不饶人的嘴,里头有唇枪舌剑,针言刺语,如今半招也使不出来。
“你以后不准激怒我!”她命令。
“遵命!若有再犯,请大人从重发落!”我十分认真地答,表示听话。
男人一生中,总是遇到不少要他听话的女人,稍微地听话,令男人更加男人。女人一生中,总是希望男人都听她的话,好像没这方面的成就,便枉为女人了。什么是“话”?什么叫“听”?归根究底,没有爱,一切都是空言。没有爱,只成了鸣的锣响的钹。
我与阿楚的感情,忽地向前跨进一大步,实是始料不及。
三天之内,波谲云涌,跌宕有致。
阿楚的妈妈买菜回来,一点也不发觉我俩龃龉。只留吃饭。为了一顿团圆饭,我巴巴地自沙田把稿带回报馆,然后又巴巴地回去。饭后,见伯母在洗碗——是的,要有大量的爱,女人才肯乖乖地入厨洗刷那堆脏碗。
我在阿楚家呆至很晚,也没有什么事做,一起看电视。只为娱乐(不是娱乐版)而看电视,相信这对阿楚是稀罕的。病一病多好,什么享受应有尽有。连堂堂男子汉也奔波向她赔罪。
回到家时已是十二时半。
于跋涉长途中,我已奋力锁起一头心猿,关禁一匹意马,以后对女友一心一德。如花只是幻影,我对她,口号是“日行一善”;原则乃“助人为快乐之本”。——
我发誓不会。
我发誓不会。
训练自己的坚毅精神,相信再次面面相觑,不会不好意思。
打开门,欲亮灯,但灯掣没有着。两三下之后,始发觉是停电了。
我把姐姐家门敲了一阵,借来四枝红烛,把它们一一燃亮,顷刻之间,小小的房子就荡漾着一片红光,幽幽摇摇,是是非非,迟迟疑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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