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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僧(4)



石彦生的眼睛红了,劈杀得兴起。他救不回任何一个活口,但气势如虹……

横来冲锋的人被认出来了:

“他是石彦生,是太子的余将,也是叛党!”

人马声喧,援兵增至。

石彦生被重重包围,终于敌不过,被制伏了。刀剑正架在脖子上。

“好呀!”

红萼娇叱一声,已策马赶到:

“奉秦王,亦即新太子令,把这叛党牢牢捆起来,交给我!”

石彦生倔强地怒目瞪视,分不清来意。都是同一个鼻孔出气的掌权者,还惺惺作态一番。看来皇室之内,饮血才可生存。

他被捆起,扔到马背上。

红萼冷笑:

“哼!敬酒不喝喝罚酒。”

又下令:

“把那把破剑拿来,面呈新太子,作为叛党罪证。你们好好守卫,回头论功行赏。”

“是,公主。”

一众不敢拂逆这以任性妄为见著的十九公主。

红萼策马把石彦生押走了。

她走得那么容易,弯曲是因为站在东宫城楼上指挥大局的霍达,有意无意地,放石彦生一条生路。

他看在眼里。

但,没有出来阻止。

是识英雄重英雄?抑或,作为一次“利用”的偿还?

到了御园中,红萼挥起那“夸父追日”,向石彦生砍去。

他仰首不屈,视死如归之状。

良久。

剑故意停在脖子上。然后,陡地发难,把他浑身上下的绳子陡砍断了。

石彦生愕然。

剑扔向他,忙接住。红萼有心相救。

“多谢公主——”

她不耐烦,中断他的道谢:

“走吧。我与你出城去。”

石彦生大奇:

“你与我?”

“是呀,我与你私奔呀。”红萼豁出去,完全不当一回事,很无辜地叫道:

“你以为我还有地方去么?”

她横他一眼,见他愣住:

“当所以的螃蟹都是横走时,一只直行的,就没有去路了。”

“臣并无打算——”

“什么‘臣’呀‘君’的?”红萼嗔道:“你好不老气。我已经这么委屈了,你还有时间考虑吗?”

她强调:

“这是命令!”

石彦生措手不及,立在原地:

“不行!”

追捕的人声自远至近了。一定东窗事发。

她急了,什么也顾不了,把他用力一推:

“快走!有人来了,大家都逃不了!”

无奈上马。

石彦生走在红萼前头,觅地而逃。

二人一先一后,急驰出宫门,往林子去。石彦生对地形非常熟悉,左穿右插,走捷径。山林清幽,树影婆娑,在这世上,谁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惊心动魄的大事呢?

石彦生恨这世上人人迷糊,而他是唯一知情的清醒人,但他却为此而亡命。

只那有机会追随一个心仪男子跳出皇宫桎梏的红萼,兴奋而刺激。——这就是“江湖”了,她和逃过杀戮战场,开拓另一局面。

天意。

是一场兵变成全了她吗?终于飞出她的命途。她自主了。

石彦生忽放缓了:

“为了公主的安全,我们还是分道吧。”

“不!”她忙道,“我跟定你了。这是命令!”

命令来了,石彦生大发狠劲,策马跳过一丛矮树,一越障碍,即抄小径,下斜坡。他的声音回荡在树林中。

“石某危在旦夕,自是难保,顾不上公主。保重!”

——马也跑得太快了。这原是不可指责的。但,他摆脱她了。

7

将蹬子一磕,是匹好马,只管飞奔向天涯,前路茫茫,剩一溜黄尘在林中不散。

明明在离开长安城的途中了。

暮色从远山外暗袭而来。他见到炊烟。

炊烟渐飞渐高渐薄,渐冉。

太阳落山了。

生命无常。石彦生心中蓦然一动。

他还是有所牵挂。

马服从主人。在急势中骤止,竟而回头。

——回家一趟。

远望家门。

一片平静。

彷佛又听到娘亲念佛的沉吟。

大门打开后,仍是悄然无恙。

石彦生先定心神,低喊:

“娘?”

进堂内,方见灯火通明,四下有霍达的部属。不见武器,而霍达,正与老人家共坐,闲话家常。几案上放了青瓷茶碗,是莲花盏,垫以荷叶茶托子。娘亲款以好茶。

石彦生一见二人谈笑甚欢之状,呆住。自己一身血汗的自屠宰场逃回家一转,对手却没事人的在等他。还反客为主地:

“石兄提过令堂对煎茶之道素有研究呢。”

他只好坐下来,镇定应付。

“彦生,”娘道,“这位霍将军来了半天,说是有事要找你。”

“请说。”他忍住怒气。

“正与令堂说着茶道。所谓‘头交水,二交茶’,茶叶细嫩条索紧结,茶汁是一时不易渗出的,莽撞而无味。第二交,方恰到好处,等于人的再思妙语。”

“石某不明所指。”

霍达一笑,只向石彦生的娘道:

“我是代秦王,不,应该称心太子了,来与他商议前程。”

“哦?彦生立了功么?”

“大功。”霍达望向石彦生,“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只有稍微意外,无伤大雅,皇上亦已明察。”

娘一听,问:

“我听说宫里发生了叛乱,你俩可是助秦王平定了叛党?”

石彦生按捺不住,一拍桌面,盛怒而起:

“那是叛乱?根本是阴谋!霍达,我是为了减少流血方才相助,现在的结果竟是手足相残大屠杀——”

霍达淡淡一笑:

“是吗?是为了减少流血,而不是为了其他?”

他望定石彦生。

“哈哈哈!不是为了改投明主,他日夺位成功,你必然高升吗?——不是人往高处走吗?”

石彦生一想,汗淌下了。心虚?被说中了?

娘明白了几分。

“石兄,你我惺惺相惜,心里有数,自是有福同享。如此‘忠、孝’方可两全。”

语含威胁,不是听不出来。

“彦生,”娘喝问,“所谓玄武门兵变,你可有参与?茶重品,人也是,说实话!”

石彦生只觉得他不单被出卖了,前面只有一条更泥足深陷的路,后面尽皆追兵,连自己的娘都受到牵累,不管发生什么事,就是不能累及无辜。他忽然发难,先一手扯过娘,挡在她身前,与霍达对峙:

“石某誓不两立!”

觅路逃生。

霍达怎会轻易放过?剑芒一闪,身子已跃封路,部属皆不动。石彦生把娘推过一边,接了一剑,二人战起来。

一个是胸有成竹,一个是怒火如焚。本来旗鼓相当的对手,因石彦生急于泄愤,也分心护母,他往后一退,他赶入一刺,石彦生脚步一乱,霍达的剑,在他胸前止住。

他不想取他一命。

因为他看重他,只冷静地说服他:

“是非对错,不是我们目下可以判别,何必把话说满了?”

又道:

“只好先接令堂至宫中暂住了。”

石彦生一瞥娘亲,进退两难。他焦灼地仍欲制止,但不敢动弹。眼看她已成为人质,自己如何是好?他受制了。颓丧不已。

“彦生!”只听得一声暴喝:“我不许你屈服!十五年学剑十五年攻书,不可有武无德。不管李世民是不是好皇帝,他今日残杀兄弟来夺位,就为人不齿。你误走一步,快抽身,他朝抬得起头来做人,我六十了——”

她向霍达道:

“我信这位霍将军也是人物,现以一命保我儿一命。”瘦小而慈祥的老妇人,在意想不到的一刻,以脖子迎向霍达剑锋,迅如闪电,连霍达也措手不及这场死谏。

“快走!不许再……杀人……走!”

这是一局以死作注的赌局。一时沉寂。

娘身子一软头一歪,一串佛珠坠地散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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