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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僧(10)



“我才不怕——”

“你是我的人。此刻我命令你,不准任性妄为!”

情急之下,他不能丢下她不管:

“走吧——以后我娶你。”

她一愕:

“什么?”

又逼问:

“再说一遍!”

石彦生转身:

“不多说。一言为定!”

19

匆匆从下山的路上山。

沿途的古槐树,叶上凝了露珠。东方柔淡的曙光渐现,昨夜那新成的水滴,在他们身后,化作无形。

到得山门,灰紫的天空已大白。

寺门外,早有和尚在把守,把他们拦截,不准入内。

“奉本寺方丈之命,你们破戒下山,乱了清规,无法收容。”

德愿法师向他们怒叱:

“我这儿是庄严神圣的道场,百年清净香火地,如何容得你们秽污?护寺以诚,不得造次。善哉善哉!”

石彦生忙道:

“请息怒,此乃一时放任——”

郭敦急了,拼命解释:

“我们只是饿坏了,下山买些胡饼吃。”

做为一寺之方丈,德愿法师素来一丝不苟,执掌甚严,这几个人以来,起了波澜,实非所愿,而且:

“哼!闻到酒味了!我当日说与你们的‘五戒’是什么?”

一看,大队后有个鬼鬼祟祟迟来加入的人影。是万乐成。

方丈逮住此人,喝问:

“你们不是一齐下山去么?何以你一人离队迟归?”

一众望向他,离队迟归?——有点不解。

方丈瞥到和尚身后,竟又有陌生女子在,因一众回身,她是遮也遮不住的图穷匕现。方丈更生气了,继续教训。长篇大论苦口婆心:

“你们八人,还伙同女子淫乱!既是发心修行,就应该持守戒律,才生智慧。罪过,罪过……啊!小可,你也在?”

小可只觉十年道行一朝丧尽,痛哭流涕:

“呜呜呜,师傅——”

寺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师傅!师傅!”

哭声中,四下微响。

基于军士的警戒,他们马上发觉,一层一层的官兵,正在急速包围。

对方不作轻举妄动,直至寺门关上。

“不好了!”

大惊失色。

四人戒备,四人拍打着寺门:

“请开门让我们进去!”

官兵继续无声掩至,杀气腾腾。

小可又惊恐大叫:

“师傅!师傅!”

——他是温室的花,殿中的佛,壳里的蜗牛。这十年,具缘、诃欲、善良而无助,怎面对风横雨骤?

一切理论,都压不住杀机。

红萼此时排众而出,撑着腰,骄横地叱道:

“你们没看清楚我是谁么?”

官兵的头领一笑:

“公主已出宫门,等同庶人了。”

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原来她已无权无势无说话之余地了。

难怪世人多么向往这些。

石彦生决定不作逃避。他是男子汉大丈夫,迎战才是己任。

马上一手抓起那稚嫩又成熟的小可,他人生短暂日子里头,那不遗余力地“指导”他的小老师。他不求报答没有私心,像野外绽放的小花,毫无条件贡献它的香气,他敬佩小可。——但,他要与他分别了!

抓起他后,纵身一跃攀住寺门的一棵大树缠枝,借力一蹬,顺势抛起孩子,让他牢牢抓住屋檐,他要把他扔回他的世界去。

他听到这刻不容缓的大动作后,小可往寺内掉下,和僧人们承接的喧嚣。小可安全了,他吁一口气。自己的危险才刚开始。

“小可再见!千万不要开门!保重!”

他们不再向方丈哀恳,也放弃了这个堂皇的避难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只是那官兵的将领正义凛然地:

“奉新太子之命清除叛党,以正法纪!”

双方都觉得自己是,对方非。故气壮。

这便是战场吗?

石彦生振臂一呼:

“弟兄们!我们还是豁上吧,免得连累出家人!”

背水一战,大开杀戒。

很久没有厮杀过。正面交锋,军人们储存了的戾气,伺机待发。

不明不白地走上了绝路。惟有杀将出一条血路。

杀得眼都红了……

此时更见万乐成,闪躲避过此战。石彦生猜得几分。告密者一定是他!

在混战中,夺了一把剑,把树后的万乐成自头顶至胸前一削,他避不及,一条浅浅的血线划下,黄金自衣襟中滚出来,这只是他的一份赏金。

这共同进退的八人中,已有三个被杀,一个受伤,寡不敌众。石彦生一剑直刺“弟兄”心房,他愤怒地:

“你出卖我们!”

鲜血逬射,污了他一身,但这人倒地,临终时道:

“……难道,你不是……出卖者……吗?”

石彦生一怔。负伤的郭敦,在如此危急的情势下,不忘向万乐成尸体上戳上一刀。他狠狠地戳下去。“自己人”,最知道如何出卖你的正是自己人,往往比任何人奏效。

郭敦的刀还未及提起,官兵的快刀已至,一砍,郭敦无法不放手,但两根手指头被削去。

石彦生把郭敦一推,撞倒了红萼。于此存亡关头,还是赶逐远离。他老是要她走:

“你先走!”

这一推,分了神,一个官兵自后袭击,石彦生为了保护红萼,咬牙身挡,吃此一记刀伤。另一突袭又来了。

红萼来不及答应,不假思索,顺理成章地,就承受了它。

她在咫尺之间,什么准备也没有,在他面前,生生承受了这一刀,直剖心房!

任何事情要发生了,没有人是“准备好”的。总是突如其来,措手不及。

尽欢之际,悲从中来。

登峰造极,又一跤失足。

一阵眩晕,万物打转。血自心中狂涌淘空。

她身体很轻,如同飞舞。无定的一生,舞过来舞过去。大太阳照在脸上,眼睛干涩了,有很多话想说……艰辛地张开嘴……

她瘫软了。很不甘心。

“红萼!”

石彦生凄厉地大叫一声。

但她已如花瓣散落。

“我……冷……”

她甚至一句话也没说完就死了。连叹息呻吟都没有。死的时候,是一个庶人。是一个寻常老百姓。只想追随她看中的、心爱的男人。

石彦生如同被野兽当胸挖掉了心一般痛。他暴怒起来,完全失去了理智,火一下子窜到四肢百骸,周遭都是兽,他眼睛噼啪作响,手起剑落,乱砍乱劈,见人就杀,一切修为悉数抛主脑后。

他是为了索命。

当厮杀的时候,每一个敌人倒下了,他浑身有甜意,非常狰狞。力量像是倍增。

报仇!

见人就杀!绝不留情.

直到官兵全军尽没了,他犹止不住自己,不断喘着气,向空中挥舞着利器——甚至一时间忘了为什么杀人。……

援兵已至。

势色不对,石彦生被二人拖拽,半疯狂地,觅地而逃。

他再没有机会回头了。

20

月亮很圆。

时近中秋。水上有精致的画舫缓缓漫游,丝竹管弦在伴奏着文人雅兴。河边一群小孩在点花灯。灯月光影幻作五色。

团圆节日,热闹喧嚣的世界在竹林子外面。

逃亡中的三个人,石彦生、郭敦、赵一虎,过了昼伏夜奔的两天后,已憔悴疲惫不堪。

这话是谁说过的?――当所有螃蟹都是横走,一只直行的,就没去路了。……

月夜的竹影,连枝带叶,远看像一群披头散发的野鬼,近看却是一只只软垂的手,女人的手,死去的女人。

死亡接二连三,令他心冷。

望着夜空中的明镜,沉痛而沉默。

但沉默太久,足以令人失去自我控制的能力。又一次走投无路了。赵一虎闷着粗嗓门:

“妈的中秋了,全城的人忙着过节,只有我们,忙着杀人和被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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