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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安廷医生微笑,手靠着柜台。
一旁的舒可东顾西盼,终于按捺不住,开始玩起手机里的魔法泡泡游戏。
“郭秉承,你是说那个自称是老鼠王的……人吗?”
护士小姐根本不必翻院内病患资料,马上就知道张安廷医生所说何人。
恶名昭彰啊!
“对啊,就是老鼠王。我有要事想请教他。”
护士小姐翻着病人的访视时间表,郭秉承的那几页里完全空白。
不管是过去两年还是未来好几个月,都没有人来看过他或打算这么做。
“你好像没有预约囉。”护士小姐说是这么说,语气却浑不在意。
“没有。那,就当作我是以郭秉承的前任精神科医生的身分,来这里做病患关怀好了。我想这样应该没有问题了吧?”张安廷医生友善地说。
“……是没问题啦,不过他的情况很不稳定,你最好不要跟他谈太久。”
“现在的他有攻击性吗?”
“没有,不过每次靠近他都让人很不舒服就是了。”
张安廷医生点头同意。
从他第一次看到“老鼠王”就浑身不自在,有股说不出的烦躁。
护士小姐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舒可,还没开口,张安廷医生就解释:“这个小姐的症状跟以前的郭秉承有很多类似的地方,也是我来这里的主要原因,所以等一下我先跟郭秉承谈过之后,我也希望这位小姐能够跟郭秉承见上一面,我想对她的病情会很有帮助。”
“如果她真的跟老鼠王有任何一点共通之处……那我看……”
护士小姐嘲谑地说,却不肯把话给说完。
她将两张访客识别证交给张安廷医生跟舒可,带着他们两人来到医院的C区。
这个区域专门收容重度的精神病患,他们过度异常的举止很容易影响到其他轻症病患的治疗,某个程度算是被隔离起来……要说他们是一群被社会、被正统医疗体系放弃了的疯子,也不足为过。
C区走廊的尽头,一拐弯,又有一条看起来像是“硬凑”出来的窄小走廊,垂直地接在C区舆D区的中间。
走廊虽然窄小,但灯光充足,没有鬼片里幽幽暗暗的气氛。
“他在里面?”张安廷医生注意到,里面只有一间房。
“老鼠王就在里面,不过他很灵的,你们在这里先把身上的电子产品统统拿下,不然他会用吼的把你吼出去,要不然就换他当场撞墙给你看。”
护士小姐说,弯腰拿起放在墙角的红色塑胶脸盆。
张安廷医生跟舒可面面相觑,下一瞬间不约而同露出古怪的笑容。
“妳是说,老鼠王可以知道我没有带电子产品?”张安廷医生难以置信。
这简直是科幻小说。
“连放在口袋里的电子计步器都逃不过他的鼻子。我们查不到原因,也懒得知道为什么。如果你在这里待得够久,你应该会知道精神病院里唯一的真理!那就是,真正的疯子是不可能治好的。”护士小姐摇摇头。
的确,真正的疯子是不可能被治好的。
不相信这句话的精神科医生,会整天活在挫折与自我怀疑里。
信奉这句话的医生,弄懂了自己的任务是准时上班下班,不是拯救他人的人生,心情肯定会好上一百倍。
张安廷医生年纪还轻,介于信与不信的两者之间,只是张安廷医生的好奇心非常难被安抚,忍不住说:“我可以实验一下吗?我把手机完全关机,偷偷放在口袋里。如果他发现了,我立刻把手机扔出走廊。”
“喂。”护士小姐板起脸:“你实验失败可以说走就走,他可是会大吵大闹上好几天,到时候倒楣的人是我不是你。”
这下只好入境随俗。
张安廷医生跟舒可将身上的手錶、手机、MP3随身播放机给拿下,放进红色塑胶盆里。
舒可乾脆将整个手提袋给放了进去,因为里面还有好几支“备用”的手机。
“妳在这里等我十到十五分钟,我先进去跟他聊聊。好了我会出来带妳进去,妳在这里……嗯,放空一下。”张安廷医生的语气很认真。
“十到十五分钟喔。”舒可也只有点头的份。
十二
护士小姐领着张安廷医生走进窄小的走廊,来到一间编号C2l的房间外。
门外角落,有两个并排的宝特瓶,宝特瓶里装满了金黄色的液体。
“这是尿。”护士小姐嫌恶地说。
“嗯。”张安廷医生也猜到了。
看来这几年,这傢伙的病真的有“突飞勐进的进展”。
每天除了扔尿扔屎外,这傢伙是不可能打开这个门,更别提踏进正常的世界。
这么说起来……
“你们没有把他锁起来?”张安廷医生讶异。
“老鼠王比任何人都不想离开这个房间,房门当然不需要上锁。”
护士小姐敲敲门,瞥眼看着张安廷医生:“你是医生,我可以放心丢下你一个人进去吧?”
她的表情,写满了“我完全不想跟这个神经病有任何瓜葛”。
“请便。”张安廷医生笑笑:“我可以应付任何状况。”
他看着护士小姐的背影离去,深深吸了一口气。
“……”
这扇门里,住了一个他曾经的恶梦。
挤出一张友善又无害的脸,他慢慢打开门。
这么费工夫自成一格的“监禁”,还得拿掉身上所有跟电子科技有关的东西才能进来的地方,里面其实普通得要命……只是暗了点。
原本採光很好的窗户,从里面整个被“立起来的床”给封死。
幽暗的空间里除了敷以千计的、杂乱无章的书跟杂志外,什么摆设都没有。
“老鼠王,看来我来的时间不对啊。”
张安廷医生抓头,看着那个明显营养不良的瘦男人,老鼠王。
老鼠王蹲在地上,光着屁股。
右手拿着一本宫本喜四郎写的《栽花园艺面面观》,左手拿着一只透明塑胶袋,屁眼上正悬晃着一条不上不下的大便,摇摇欲坠的,眼看就要摔进塑胶袋里。
“不会,我在大便而已。”
老鼠王像个高深莫测的智者,对大便被别人看到这件事不以为意。
“还记得我吗?”张安廷医生找了一迭堆得高高的书,整理了角度,坐下。
“张安廷,一个自以为是精神科医生的男人,第一次见面时二十九岁,现在是三十一岁。能不能顺利活到三十二岁,还在未定之天。”
老鼠王眯起眼睛,一屏息,大便应声而断。
“关于三十二岁这件事……我尽力而为。”张安廷医生竖起大拇指。
“哼。”老鼠王又开始聚气,酝酿着肚子里的第二条大便。
“今天来找你,是想跟你聊聊我正在处理的一个病人,她是个女生,大约二十三岁,长得很漂亮,腿又长又白,如果她不是那么爱讲手机爱讲到生病,我真想藉着医生的身分跟她交往看看。”
“关我屁事。”
“我说了,她非常爱讲手机。”
“关我屁事。”
“她梦游了,就跟你当初的症状一样。”
老鼠王一愣,第二条大便几乎要夺眼而出,又立刻啾了回去。
“她几乎一分钟都离不开手机,不见得都在聊天,但也做了很多跟手机有关的活动,传简讯,打游戏抓游戏,听歌抓歌,下载一辈子也用不到的程式、拍照、整理手机里的相簿、上网,差不多能用手机做的都做了。”
“傅简讯。”
“嗯,她常常在传简讯给别人。”
“不,不是。”
“什么意思?”
“是接。”
“接简讯?”
“一定要找到传简讯给她的人。”
“?”
“因为一定找不到。”
“什么意思?”
“查无此人。去电信公司调纪录,也一定调不出来。”
“会有这种事吗?不过是很普通又很无聊的连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