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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安廷医生坐在椅子上,翻著刚刚从旁边架上顺手拿来的八卦杂誌,说:「让妳听著海豚的叫声睡觉,应该会睡得比较好。好了,妳别想太多了,看是要数羊还是想快乐的事,都好,放鬆心情,也不要有一定要睡著的压力,那样反而更睡不著。」
「……」舒可打了个呵欠。
二十分鐘过去,张安廷医生手上的八卦杂誌已经翻了一轮。
往旁看,舒可的胸膛微微起伏,应该睡著了。
「腿好白。」张安廷医生大胆地将舒可的美腿看了个饱。
睡是睡了,舒可的手指还微微颤抖。
张安廷医生皱眉,这个小妮子怎麼做梦还在传简讯呢?
观察睡眠至少要九十分鐘,仪器持续纪录著舒可的脑波图形。
中央空调好像有点过冷,他拿起毛毯,小心翼翼地盖在舒可身上。
看腻了的杂誌随手放在一边,张安廷医生打开桌上的电脑,玩起接龙游戏打发时间。接龙玩腻了,就玩伤心小栈。
又半个小时过去了,现在轮到张安廷医生打了个呵欠。
跟所有的男医生一样,张安廷医生对女病患多多少少投注了更多的注意力。
对漂亮的女病患尤其如此……谁不是呢?
像他这麼年轻又有前途的医生,整天都收到联谊聚会的邀约,但距离上一次跟女孩子认真交往,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但距离上一次跟女孩子上床,不过是昨天晚上的翻云覆雨……这可不是每个人都享受得到的激烈矛盾。
有人说医生很容易跟护士或是病患谈感情,吃窝边草,是真的。
因为医生如果不想废废地过一辈子,就得投注大量心力在看诊或医疗研究上,时不时还得在期刊上发表些东西打理自己的专业门面,实在不大有机会、有时间,在自然的场合用自然的方式认识女孩子。
这并不是说张安廷想跟舒可交往什麼的,只是,眼前有个不错的女孩,如果不仗著自己的身分与舒可不断对话、相处,再怎麼样也说不过去吧?!
突然,电脑萤幕上的画面整个扭曲变形。
「?」张安廷医生想,电脑该不会被自己玩坏了吧。
一个警觉,张安廷转头。
睡眠观测仪器上的萤幕也出现不正常的超级波动。
图形变得异常大,线型图好像发疯似地上下飞跃,让人心惊。
手机响了。
舒可放在桌上的手机发出「枪与玫瑰」的铃声。
张安廷医生早就知道一个常识——将手机放在电脑萤幕旁边,如果来电了,萤幕会出现些微干扰。
但,决计不是像现在看到的画面一样,整个像给扔进海裡一样混杂掉。
铃声未止,睡眠观测仪器上的疯狂扰动持续。
脑波正在恣意张牙舞爪,舒可依旧睡得好好的。
张安廷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立刻衝出睡眠诊间,看著外面走廊上的……
「嘖嘖,这件事真的不简单。」
张安廷看著悬掛在走廊上的电视机,电视萤幕一片乱七八糟的黑白马赛克。
平常这间信奉天主教的医院,电视千篇一律都在播放传教性质的节目,属於院内频道。就算不是,肯定也被固定在几个二十四小时的新闻台。
但现在,院内频道竟然跳开了。
一口气跳到根本没有讯号的诡异频道。
他摸不著头绪,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难道这个腿很漂亮的年轻小姐,应该看的是道士,而不是自己?
张安廷医生毫无结论地走进睡眠诊间,远远看见舒可已坐了起来。
「作恶梦了吧?」张安廷医生微笑打招呼。
舒可没有回话,也没有转头。
只是继续坐著。
张安廷医生一懍,放慢脚步缓缓接近坐在床上的舒可。
他走到她的面前,却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睁开眼睛的舒可漠然看著前方,却没有在看任何东西。
她在发呆。
不,是比发呆还要空洞的眼神。
张安廷医生不敢打搅她,只是屏息观察。
舒可慢慢走下床,眼神呆滞,面无表情地走向门外。
梦游的人因为对周遭事物的变化无法彻底掌握,如果走到了户外,很容易发生意外。张安廷医生几乎就要伸手抓住了舒可。
但他的手硬生生停在半空。
张安廷医生克制不了自己的好奇心——
她到底要去哪裡?要做什麼?
要接手机吗?
不,舒可连看都没有看手机一眼。
她推开诊间的门,走到走廊上。张安廷医生深呼吸紧紧跟著。
手机铃声结束。
舒可走到橘色的塑胶座椅前,转身,好整以暇坐下。
抬头。
目不转睛地看著充满毫无意义的、黑白马赛克的电视萤幕。
十一
阳明山德卢精神病院。
这是一间由国小校舍原地改建而成的精神病院,依稀还留著日据时代的建筑风格。白色跟翠绿色油漆重新粉刷过的门砖配色佯装新意,却因为几株长达半个世纪以上的老榕树巍峨并排而宣告失败。
在这黄昏时分,夕阳的餘烬将每个影子烧得更加晕长迷离,天生就拥有诡异气氛的精神病院,到了此刻更散发出一股隐性的、扭曲的压迫力。
柜台边的电视,放著公共电视台的总统大选辩论会,连战严厉地指责陈水扁公投绑大选,而陈水扁则批判连战与宋楚瑜之间结合的巧诈关係。乏人问津。
大厅上的电视机则放著东森幼幼台的卡通,巧虎岛,十几个穿著蓝色院服的病患坐在椅子上,聚精会神地看著,有的还一直有气无力地鼓掌。
已经换上衬衫、牛仔裤的张安廷医生出示他的医生证明……这个动作毋寧多此一举,这裡很多护士都认识张安廷医生,毕竟他当年在这裡实习过三个月,人缘相当好。
「姊姊,我找一个叫郭秉承的重度病患。」
张安廷医生微笑,手靠著柜台。
一旁的舒可东顾西盼,终於按捺不住,开始玩起手机裡的魔法泡泡游戏。
「郭秉承,你是说那个自称是老鼠王的……人吗?」
护士小姐根本不必翻院内病患资料,马上就知道张安廷医生所说何人。
恶名昭彰啊!
「对啊,就是老鼠王。我有要事想请教他。」
护士小姐翻著病人的访视时间表,郭秉承的那几页裡完全空白。
不管是过去两年还是未来好几个月,都没有人来看过他或打算这麼做。
「你好像没有预约囉。」护士小姐说是这麼说,语气却浑不在意。
「没有。那,就当作我是以郭秉承的前任精神科医生的身分,来这裡做病患关怀好了。我想这样应该没有问题了吧?」张安廷医生友善地说。
「……是没问题啦,不过他的情况很不稳定,你最好不要跟他谈太久。」
「现在的他有攻击性吗?」
「没有,不过每次靠近他都让人很不舒服就是了。」
张安廷医生点头同意。
从他第一次看到「老鼠王」就浑身不自在,有股说不出的烦躁。
护士小姐用疑惑的眼神看著舒可,还没开口,张安廷医生就解释:「这个小姐的症状跟以前的郭秉承有很多类似的地方,也是我来这裡的主要原因,所以等一下我先跟郭秉承谈过之后,我也希望这位小姐能够跟郭秉承见上一面,我想对她的病情会很有帮助。」
「如果她真的跟老鼠王有任何一点共通之处……那我看……」
护士小姐嘲謔地说,却不肯把话给说完。
她将两张访客识别证交给张安廷医生跟舒可,带著他们两人来到医院的C区。
这个区域专门收容重度的精神病患,他们过度异常的举止很容易影响到其他轻症病患的治疗,某个程度算是被隔离起来……要说他们是一群被社会、被正统医疗体系放弃了的疯子,也不足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