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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美迷惑地摇摇头说:“没摔破碗,织布机也没断线。”
林祥福放下心来,他拿起灶台上的庚帖,告诉小美一个月的期限已到,他说谢天谢地这一个月里家中没出什么差错,他对小美说:
“看来我们是八字相合命运相配了。”
小美左手捧着肚子,缓慢地从凳子上站起来,离开织布机走到林祥福面前,从他手里拿过庚帖,目光游离地看了起来。她听到林祥福如释重负的声音在她头顶响了起来:
“这一个月我担惊受怕啊。”
十三
田里的麦子收割后开始晾晒,林祥福与田氏兄弟选好一些生长整齐穗大粒多的单株,脱粒以后,铺在家中院子里晒。小美坐在屋门前缝制婴儿衣裳,不时抬头看一眼在院子里与田氏五兄弟一起忙碌的林祥福。他和田氏兄弟将秸秆烧成的草木灰与麦种拌和到一起,放进一个个缸罐,起身对小美说,白露后将麦种播种到田地里。小美举起缝制完成的婴儿衣裳,对林祥福说:
“那时候这衣裳里面有一个小人了。”
林祥福走过来,小心翼翼接过来婴儿衣裳,像是接过来他的孩子,捧在手里看了又看,嘿嘿笑个不停。
林祥福和田氏兄弟把缸罐搬进对面屋子里整齐排列,又在田地里种下了高粱和玉米。然后林祥福觉得一切都妥当了,接下来的日子里应该筹备婚礼。
林祥福在院子里展示他高超的木工手艺,他让田氏兄弟把木工间里成型的家具搬出来,又将原来的桌椅板凳衣橱箱匣这些旧物敲敲打打,收拾如新,坐在屋门前缝制婴儿衣裳的小美见了惊讶地叫出声音:
“唷!”
林祥福从邻乡请来两位漆匠,用砂纸一遍遍打磨,再刷上一道道油漆,让这些家具闪闪发亮,小美说家具亮得跟镜子似的。
眼看白露将至,林祥福要在播种小麦前把婚事办了。他请来一位裁缝,吩咐给小美做一身红衣、红裤、红裙和红缎绣花鞋,裁缝看见已有九个月身孕的小美后连连摇头,他说红缎绣花鞋能做,这红衣红裤红裙做不出来,就是做出来了穿在身上也是不成体统。小美说不做红衣红裤红裙,做一件红袍,宽宽大大套在身上。
裁缝做完红袍红鞋走后,林祥福对小美说:“这次一定要让你坐上轿子。”
林祥福叫来田氏兄弟,六个人将一张四方桌翻过来改装成轿子。桌子四脚就是轿柱子,桌面便是轿底。两旁绑上竹竿,竿端绑着的两条扁担是轿杠。红布围着桌脚,又扎个红顶子放在桌脚上。最后在轿底铺上麦秸,又在麦秸上放一块棉褥子。不出两个时辰,一顶四人抬的花轿展现在小美的眼前。
林祥福选了一个黄道吉日,请小美坐进四方桌改造的花轿。里面放了一只小凳子,小美在林祥福搀扶下,艰难进入轿子,坐到凳子上,田氏四个兄弟抬起花轿出了林祥福的院门。
这一天阳光明媚,林祥福说到村外大路上去走一走,走得远一点,田大就在前面引路,花轿吱哑吱哑响着沿小路而去,林祥福跟在花轿的后面,村里人跟在林祥福的后面,人群跟随着花轿来到大路上,大路开始尘土飞扬了。他们向着前面的李庄走去,村里一百多人前呼后拥,过路的人好奇询问:
“轿子里坐的是谁呀?”
田氏兄弟说:“轿子里坐了个女貂蝉。”
接近李庄的时候,轿子里的小美哎唷哎唷叫唤起来,抬轿的田氏四兄弟立刻站住了脚,他们对后面的林祥福叫起来,说少奶奶憋不住啦,少奶奶要生啦,要生孩子的女人都是哎唷哎唷叫唤。旁边路过的人说,不对吧,要生的时候都是啊呀地叫。田大说,你懂个屁,生完了才是啊呀叫上一声。
林祥福急忙跑上前去,满脸通红探进轿子,再探出来时已是脸色苍白,他哆嗦地说:
“要生啦。”
田氏四兄弟抬着轿子在大路上狂奔起来,田大和林祥福在前面跑,他们要跑到前面的李庄去,那里有一个名扬百里的收生婆。
小美在轿子里呻吟不止,六个男人在道路上跑得挥汗如雨。林祥福在前面一边跑一边催促,喊叫地说后面抬轿的四个人慢得跟乌龟一样,这四个人不敢吱声,哭丧着脸呼呼喘气呼呼跑。跑出了两里路,心急如焚的林祥福让抬轿的站住脚,一把从轿里抱出小美,抱着小美在大路上飞跑起来。田大让他的四个弟弟抬着空轿子在后面跟着,他说他要去替换少爷,跑着追赶而去。
田大没有追上林祥福,抱着小美的林祥福跑去时脚底生风,田大只身一人在后面追都追不上,四个抬轿的更是越落越远。林祥福跑过一片树林,拐弯以后就不见人影了。
当田氏五兄弟来到李庄,来到收生婆的屋门前时,林祥福已经站立在那里了,汗水湿透他的全身,看上去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两只脚的下面积了两摊水。他呆呆看着田氏五兄弟跑过来,轿子往地上一放,就一个一个倒在地上,拉风箱似的喘起气来。这时候屋里传来婴儿的哭声,林祥福的脸上不由抽搐了几下,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过了一会儿,收生婆笑吟吟走出来说:
“生啦,是个千金。”
十四
小美分娩后的第三天,收生婆带着艾叶和花椒来到林祥福家中,她将艾叶和花椒放入锅中,在灶间燃火烧起草药热汤。然后将热汤倒入木盆,又往热汤里放了一些花生和红枣,然后把婴儿放入草药热汤中洗浴起来,收生婆说清除污秽才能除灾免祸。
到了满月这一天,收生婆又来了,这一次她身后跟随一个剃头匠,村里也来了很多人。剃头匠用一把亮晃晃的剃刀刮去婴儿的胎发,又刮去婴儿的眉毛,小美用一块红布将胎发和眉毛小心翼翼包裹起来。林祥福抱着没有胎发和眉毛的婴儿来到院子里,婴儿的脑袋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是一颗透明的玻璃球,村里人见了笑个不停。
夏天流逝而去,秋天匆匆来临。十月里的这一天,黎明来到之前,林祥福在婴儿持续不断的啼哭声里惊醒。他叫了几声小美,没有应答,起身点亮煤油灯,看到炕上没有小美,心里一沉,举着煤油灯走到外面,又叫了几声小美,还是没有应答。
他意识到发生过的事再次发生了。他打开衣橱,里面没有小美的衣服,炕下也没有小美的棉鞋。他立刻从墙的隔层里取出木盒,打开后看见十根大黄鱼和三根小黄鱼还在红布包袱里,这次小美没有拿走一根金条。
女儿的哭声因为激烈变得哽塞起来,林祥福急忙过去,看见凤穿牡丹的头巾盖在襁褓中的女儿身上,女儿身旁摆着一碗粥汤。林祥福抱起女儿,自己喝一口粥汤,然后用嘴慢慢灌到女儿嘴中。
女儿重新入睡后,林祥福来到屋外,在井台上一直坐到黎明降临。他想着小美的已往,想到她如何身穿他的衣服在月光下为转胎而绕井游走,想到她坐在炕上如何小心翼翼从剃头匠手上接过女儿的胎发眉毛……当最初的阳光照射到脸上时,他起身走进屋子,抱起炕上的女儿,从后门去到田大家,让他家里的人照看自己的女儿,然后又回到家中,从木盒里取出装有金条的红布包裹,在日出的光芒里向着城里大步走去。
在城里,林祥福去了聚和钱庄,把四百七十六亩田地抵押后换成银票,大黄鱼小黄鱼也换成银票,有一根小黄鱼换成银元;又去了一家裁缝铺子,让他们给婴儿做里外各两套四季衣裳,吩咐他们把衣裳做得大一点,还让他们做一个布兜和一个棉兜,两日后来取。当他回到村里时已是深夜,他去田大家抱回女儿,让田大跟在身后。两个人走进林祥福的屋子,坐在煤油灯微弱的光亮里,林祥福将这一切告诉了田大。田大惊讶地张大嘴巴,半晌合不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