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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小渔(34)



米莉问我:你什么时候还来华盛顿?

我说大概寒假期间。

她说:如果你不来看我,我不会责怪你的。

米莉,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就是不会责怪你。因为我明白你在华盛顿时间特别宝贵,你得把每分钟都花在同一件事上。

花在什么事上,米莉?

就是那件事——把鸡蛋全往一个篮子里放。

她的意思是,在恋爱上不能死心眼,要货比三家。豪门闺秀米莉从十六岁开始接受红玫瑰和求爱信,她认为高级的女人就是在情场上同时能走好几盘棋。死心塌地只交一个男朋友的局面,米莉管它叫“把全部鸡蛋放在一只篮子里”,篮子一翻全砸了。米莉总是细水长流地数落我不够高傲,不够上流,好像偌大个世界横跨太平洋的我就只找得到一只篮子。

我说米莉我忙得常常在进门时撞上自己正出门。能有一个篮子就不赖。

拉斯维加斯的谜语(9)

更新时间2009-4-22 11:25:28 字数:5197

 米莉突然说:哎呀!

我知道此刻她肯定把三根雪白枯骨一般的手指敲在右边太阳穴上。我等她下文。

看我——我得承认记忆力不是十六岁了。我差点忘了告诉你——第二个篮子出现了。她小小卖了个关子,又说:有个年轻先生给我打电话,打听你!

我想这人很可能是便衣福茨。

米莉说:你记住,一定要给男人们一些时间,让他们赢取你的信任。你对这个安德烈,不行——你完全没有给他足够时间,让他赢得你的好感,然后是信赖,然后才是你的终生许诺.懂吗?

懂了,米莉。

所以,我认为另一个年轻先生及时插进来,是桩好事。这次你可要给他时间,让他一点一点,一步一步赢得你。怎么样,他长得很俊?他的声音很英俊。我特别有本事从声音上看人的相貌。他很英俊,对吧?

很英俊。

他个子中等?

中等。

你看,我能听出来,他不属于那种傻大个儿。他的老派社交口吻跟我十一岁差点爱上的一个小伙子一模一样!可惜他是个亚洲人。

哦!真要命。我随口敷衍。眼睛仍盯着电脑上的期终作业:毛姆的南洋伊甸园。我心里想。可惜我也是个亚洲人,米莉。

米莉说:我有没有跟你讲过这个亚洲男孩?

我说:大概你没讲过。

看来你还没有赢得我百分之百的信赖,让我们言归正传吧。这位中等个头的年轻绅士叫什么?

哪个年轻绅士?

就是跟我在电话上打听你的。

他可不是年轻绅士,米莉。

你不懂年轻绅士什么样。所以我告诉你,他这样的就叫年轻绅士。

米莉你搞错了。我说着在电脑上删了一行字。翰尼格和其他几个中年教授受海明威影响,不喜欢复句太多的句子。他们看到一句话一个句号就浑身舒服。

我没有弄错。我们俩说的是一个人吗?

你是不是说那个理查•福茨?

对对对。你看我没弄错!理查•福茨给我的印象基本完美。他一定留着马赛尔发式。他是留马赛尔发式吗?别告诉我我没猜对。理查问我,你有没有带一个卷头发、高个子的小伙子来过。我说:有好几个卷头发,高个子的小伙子来过……

哦,米莉!

听我说,让他们去为你竞赛!记住,一定要给小伙子们足够的时间,让他们比着亮出自己的优势。最后你得到的,是他们中间最优秀的。让他们自己去淘汰自己。你消消停停坐在一边,打磨指甲,要不就绣绣十字。理查到花店给你叫过花吗?我是说让花店定时给你送花。比如说你星期日早上一醒,已经有一束花等在门口。我知道安德烈只送巧克力。难道他打算在婚礼上看到一个胖墩墩的新娘?……

我爱吃巧克力,米莉。花又不能吃。我在想毛姆终生未婚,人们判定他是同性恋。说不定米莉也是同性恋,只不过自己不知道。说不定我也是同性恋,但要等到女人来勾引我的时候我才会发现。我们每个人都潜伏着异端和非常的细菌,但诱发这些细菌成长为一种实质的诱因不出现,我们永远不可能知道自己可能是谁,或者自己真正是谁。

米莉仍在讲花的象征什么的。她说从电话中她听出理查懂得什么日子送什么花,什么花送什么人。

我实在受不了了,大声打断她:米莉,行了!那家伙是FBI的便衣!

FBI?米莉一愣?什么FBI?

我把FBI的全称告诉了痛恨警匪片的米莉。她静下来。我能想象米莉晴朗的碧蓝眼珠怎样缓慢眨动。那是从来没有见过真正人间的洋娃娃的眼睛。

过了好一阵子,米莉明白过来了,说:FBI最终把奥克鹏、迪林哲〖ZW(〗奥克鹏和迪林哲是芝加哥最大两个黑手党头子。〖ZW)〗干掉了。他们是些勇敢的小伙子。我看不出你反感他的理由。

我没有反感他。米莉。

你听上去不太对劲——一个英勇的FBI小伙子对你感兴趣,你干吗觉得没面子?

米莉,在理查眼里,我就是奥克鹏,或者迪林哲。

不会的。

他到处侦察我。

他把你看成恶棍迪林哲?米莉觉得这可好玩死了:你是杀人不眨眼的迪林哲?……她咯咯地乐起来,很闺秀地用绣花手绢去掩嘴,老年性颤抖使她的手在嘴上打出“哇哇哇”的声音。

挂下电话后,我就立在起居室的黑暗中。地下室的洗衣机在运转,里面的衣服没有摆置匀称,机器运动得高一脚低一脚。牧师夫妇挑最便宜的东西买。我连最便宜的东西都买不起,还有什么资格嫌弃噪音?理查•福茨,你连九十四岁的米莉都不放过。

里昂一听我想搬家就说:那地方不是你待的。我说别人能待我就能待。他说,可你不是别人。我说我只比别人更穷。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那里没有暖气,所有的人在屋里穿羽绒服。我说我可以去跳蚤市场买件最厚的羽绒服,六十元一个月,这房租哪找去?

里昂沉默了。

我把洗好的杯子一只只扣在一块白毛巾上。他请我和王阿花、海青来吃晚饭,所有的杯子盘子却堆在池子里。里昂住一套一居室的公寓,在匪盗横行的“罗杰斯公园”地区。卧室实际上是里昂的音乐室,里面除了一套昂贵的音响组合之外,还有一架立式钢琴和电子琴。我注意到这儿的窗帘很别致,亚麻布底子带黑色的中国狂草,再加上红色的印章。当然都是王阿花的作品。她的左手专门用来写中国书法。

里昂在客厅里放了一个榻榻米,他一开始就告诉我那是捡来的。这公寓里大部分家具和用品都是到北边的富人区捡的。椅子虽然样式不同,但全被漆成苹果绿色,上面是手绘的花卉。这样的桌椅、橱柜使你感到你活在卡通片里。不必问,当然是王阿花的设计。王阿花有时会把漆得花花绿绿的旧椅子拿到艺术市场上去卖,碰到好运气她一把椅子可以卖两百块。

我问晚餐吃什么。里昂说他不知道,一切由王阿花安排。我说这怎么能算你里昂请客呢?里昂告诉我他们一直习惯把一切交给王阿花去安排。

海青和王阿花迟了一小时才到。一进门海青就大声说王阿花怀孕了。

里昂微笑着去看王阿花。王阿花微笑着点点头。俩人便微笑着拥抱了一下。里昂轻声说:恭喜。王阿花抬起眼看着他,又微微一笑。里昂伸手抚摸一把她的头发,她再次微微一笑。

我看出他们俩之间有着很深的、别人参加不进去的情谊。

海青也参加不进去。不过他毫不介意,大声说:在韩国药房买的避孕药肯定是假的,难怪他们不向你要医生处方。我操,韩国人什么都是假的,假路易•威登,假芬迪,假香奈尔香水。除了烤肉是真的,我操,他们什么都敢给你造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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