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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们还去听?”
“谁说我们听了?”
“不听你怎么知道没听头?”我在这儿等着你哪。
他一看,进了我的逻辑圈套,叹息地笑了一声。
我端起玻璃杯,呷一口冰水。它惟一的滋味就是那股辛辣的冰冷。美国大概是惟一把冰冷当做美味的国家。冰冷使完全彻底的寡淡无味变得不再寡淡无味,它给你的味觉带来的刺激强过酸甜苦辣。
理查呷着咖啡。他撕开一袋甜味素,倒一半在咖啡里,又呷一口,还是提不起胃口,又撕开一只小奶杯,将浓浑的奶油倒进咖啡。他无精打采地搅动着咖啡,今天咖啡的滋味,就是无精打采。
我说:“我正在写三门功课的学期终结作业,如果我现在被撵出来,我这三个作业很可能做不下去。这么冷的天,你要我上哪儿找房子去?”
“我不要你上哪找房子。”
“那你要我怎么办?”
“在牧师家好好呆着。他们烧暖气不抠门儿吧?一般牧师都挺抠门儿。美国有句俗语形容人贫穷的程度:那家伙穷得像教堂里的耗子似的……”
“我比教堂里的耗子更穷。”
理查•福茨正把咖啡端到嘴边,这时定住了,脸从杯沿上端来看我。
我说:“教堂里的耗子好歹还有教堂。它们至少可以白住房子。”
“慢着,让我想想——”理查•福茨说:“你倒真提醒了我!”
“什么?”
“我说你提醒了我,我想起一个教堂!那地方专门收留中国和印度以及其他第三世界国家来的留学生。那里的房租便宜到了等于白给你住!……”他再次被他腰上的呼机打断。他急忙摘下呼机,看一眼,两道剑眉拧成一道。“怎么搞的?又是托儿所!”
“那你快去回电话吧。”我做出告辞的样子,把围脖往身上一搭。
“绝对是个好主意——那教堂的侧面有十来间房,一共住了三十多个各国学生。要不要我去侦察一下,给你找来他们的电话。”
“我不能在学期结束前搬家……”
“这不取决于你啊。”
“可是取决于你。”
“怎么讲?”
“你只要保证不在我学期结束前再给牧师夫妇打电话。”
他想了想,说:“你学期什么时候结束?”
“一月二十五号。”
“别的学校都是圣诞前。”
“要不要跟我们学校核实一下,看我说的是不是实话?”
“我不是这意思。”他做出一个善意被曲解的受屈心痛的表情:“你看,我只是希望能更好地配合你的时间和日程安排。”
“谢谢。非常感谢。”
“哪儿的话。”
“那你是答应喽?”
“你指那个教堂的慈善租赁?我尽快……”
“我是指你不要再跟牧师夫妇通电话这桩事。起码在我三份期终作业完成之前,拜托你,不要往他们那里去任何电话。等我期终作业一完成,你可以马上恢复对我的侦察。”
“是调查。”
“好的。随便你叫它什么。”
“是调查。”
“那就调查。”有什么球区别?
他认真考虑一会儿,点点头。在他考虑期间,他的呼机又急叫起来。他再次看一眼上面显示的号码,再次锁起眉头。
“好吧。我可以等到你学期结束。”
“谢谢。”
“不用谢。应该的嘛。”
“也请你们不要窃听牧师夫妇的电话。”
理查已经起身,打算回楼上办公室给托儿所回电。听我追加这一句,又站住了。
“他们跟我的案子有什么关系?你们侵犯无辜公民的公民权益是违反你们国家宪法的。”
“我觉得很奇怪——你怎么一口咬定我们窃听他俩的电话?”他有点要跟我急的意思。“我们对他们这种人毫无兴趣。”
“我相信你们毫无兴趣。”你要穿越一大堆兴趣,插进我的生活,搜寻一星半点儿可能会变异为你们兴趣的废话或非废话。我已停止在牧师家和安德烈通电话。我用电话卡在学校的投币电话先拨通号,他再到大街上找个投币电话给我打回来。我们像贩毒组织的老手一样纪律严明,拘泥细节。正经话都在两个投币电话上讲,只剩下闲扯让FBI去窃听。
“那你干吗指控我们窃听?!”
他真急了。
“别理我的指控——你们事实上有没有窃听?”
“你看你还有指控的意思。”
我顿住,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那么好,我这就去买一个行动电话,请不要再窃听牧师家那台电话——如果你们正在或者打算窃听的话。”
理查•福茨耸耸肩。他的意思是:随你便。
无出路咖啡馆part 2(4)
更新时间2009-4-22 13:34:38 字数:4966
我当掉了安德烈给我的钻戒,买了一枚一模一样的半克拉装饰戒指,上面的假钻石比真钻石还璀璨。我先去了犹太区的珠宝行,请一个老首饰匠估价。他把一个寸把长的筒形放大镜塞在深陷的眼窝里。那眼窝如同一个瓶口,放大镜成了瓶塞,塞得滴水不漏。
他说这颗钻石是最白的一种,价值应在两千五到三千。不过如果我卖给他,他只能付我七百。我问他为什么只能付七百。他说不为什么,我要肯卖他就只能出到七百。他长长的鼻子使他整个睑显得庄重阴沉,十分负责。
我又到了另一个首饰铺。奇怪极了,伊朗首饰匠也说他最多出到七百。一直到晚上,我面孔也冻硬了,所有的首饰匠愿意出的价没有超过七百的,他们种族不同,年龄各异,却串通得那么好,同心同德挤对我。他们认为一个人落魄到了当首饰的地步,是没什么退路的,因而他们不好好敲我一笔,是他们的不尽职不敬业。
我在六点差两分时下决心当掉了订婚戒指,然后我赶在百货商场开门前,花了二十五块钱,买了一枚伪钻戒,去冒名顶替。我口袋揣着六百七十五块现钞往地铁走。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守财奴的行走姿态了——把书包的带子收得很短,将书包挂在腹前,双手拢在袖筒里,压住书包和肚子。我警惕地躲开任何靠近我的人。
我回到牧师夫妇家时,他们俩正在吃饭。我悄悄脱衣摘帽除靴。我听见他们也变得悄悄的。
进了我自己的卧室,我把大大小小的钞票摊开,按照账单分捡出房租、水费、电费、煤气费、电话费。然后我开始给牧师夫妇写信。我在信中沉痛道歉,说自己做了个很不像样的房客。然后我告诉他们,我已买了行动电话,号码是×××××××。他们若有话不便当面跟我说,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乐意在同一幢房子里与他们使用这种摩登联络方式。我还告诉他们从此后他们太平幸福的日子会全面恢复,因为FBI不必通过他们跟我打交道了,他们从此会直接把电话打到我的行动电话上。然后我请求他们不要撵我走。我实在太喜欢这所房子和它的主人们了。飘泊的我在这所房子里得到的慰藉他们是无法想象的。最后我说我宁愿担负起打扫卫生,熨绣衣裳等所有杂活。写完后,我又补了个“P.S”,说我希望知道上次被我烤黄的吊柜价值是多少,我愿赔偿损失。
我把仅剩的十块五角钱放进钱包。把欠的债务一笔一笔用纸包好,上面注明它是付的哪笔账。我把钞票、钢〖HT5,6”〗钅〖KG*3〗崩〖HT〗儿和信塞进一个信封,做贼似的蹑手蹑足走到起居室,将信封压在蜡烛台下面。
夜里听见牧师夫妇恢复了进行曲速度的做爱,我心里踏实极了。
睡前我跟安德烈通了电话,告诉他我从此不必穿过冰天雪地去给他打投币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