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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贤说:我七秒钟也不需要了。我已经想好了。
玛丽说:是为那个……?
阿贤看着自己的两个脚尖说:是她。
玛丽声音尖起来:别告诉我你想和她结婚!
阿贤说:是的。
法蒂玛两个巴掌往胸前一拍,人也腾起一下,脸上是那种谁结婚她都要分享喜悦的欢笑。玛丽用一个厌恶的眼神让她闭了嘴。
玛丽:那是个愚蠢的、完全没有得到教化的女人。而你自己……
阿贤打断她:不要用这种语言来讲她。
玛丽说:在“不要”前面加“请”,你忘了,我亲爱的孩子。
阿贤看看这位教母式的女人。她的克制在压迫他。
当晚,玛丽让法蒂玛给阿贤一张字条,告诉他她打算召律师来修改遗嘱。还告诉他,橙园一切实验成果的专利,都只归玛丽。阿贤在字条背面写了答复。告诉她,他不会带走哪怕一草一木,因为一切都在他脑袋里。
橙园的收成已近尾声。玛丽在草坪上安排了烤肉餐会,请侄女全家和临时雇来的三位监工以及汉斯和比尔。仿佛阿贤的即将离去并不给橙园的生活带来任何异样。阿贤拿收拾行李作搪塞,没有在晚宴上出现。
十点钟天黑尽,法蒂玛几次要推玛丽回屋,都被女主人拒绝。法蒂玛知道女主人有几分酒醉,也对她醉的原因有所洞察。正如阿贤的心血都流在橙果中,玛丽的心血全给了阿贤。法蒂玛尽管愚钝,女主人的痛苦她是能知觉的。她第一次见女主人喝那么多酒。
月亮刚浮出地平线。一声枪响从仓房那边传来。玛丽惊得险些挣脱瘫痪,从轮椅上扑出去。她想,大概已晚了。
人们举着火把、蜡烛赶到时,只见阿贤躺在血泊里。比尔掺着嚎啕的嗓音在一遍遍诉说:我看着有点像,可他没有辫子啊,我就以为是偷树胚的!我喝多了!……他带烤肉和葡萄酒味的呼吸吐入清香的橙园空气里。他偷看玛丽一眼。
玛丽凝望着阿贤歪在汉斯怀里的头,那根古典的辫子被齐根剪去了。阿贤还在抽搐,像一个病孩子。在最后的几分酒意里,玛丽想着十四岁的阿贤走下火车的模样。
初夏的卡通(1)
更新时间2009-4-22 11:14:47 字数:3547
公园从早到晚聚集着狗和狗的主人们。艾米莉认为他们把最好的一带占领了。当她的露丝很不知趣地非要去凑热闹时,艾米莉总是紧紧勒住它的脖索。有时露丝被勒得直是咳嗽,或像哮喘发作一样迸出老人般深沉痛苦的低吼。但艾米莉决不因此妥协,她认为她必须为自己和露丝维持这点自尊。那些狗和人与艾米莉不是一个社会阶层,这是艾米莉的看法。都是些四十岁或五十岁上下的女人们,在公园的上风有一所宽敞的房子。房子必定是有位女清洁工定时来打扫的;一位如十年前的艾米莉那样沉默寡言的女清洁工。艾米莉猜想,那些女人们的孩子大约进了大学,或者正进入厌烦母爱的年龄阶段,因此她们在其它的富裕上又添了时间的富裕。
其实艾米莉应该属于这个公园最早的光顾者。早先没有露丝,她牵的是山姆。山姆与她的婚姻生活中,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她牵着如幼童般蹒跚的山姆到公园来晒太阳,吃被阳光悟热的三明治。那是多简朴的幸福。
露丝仍是挣扎着要往那人欢狗叫的地带去。有次艾米莉犟不过它,它拖着缰绳就冲进了人与狗的上流社交圈。女主人们一齐喝住了自己的狗对露丝的迎接或驱赶。人与狗的静默使气喘吁吁赶来的艾米莉反而紧张。女人与狗们看着这条杂种母狗和这个苗条的亚裔老女人;艾米莉粉红色的裤子微微喇叭形的裤腿和那紧绷绷的白底红格衬衫使她们确定这亚洲女人从七十年代初期便停止了购置衣饰。
艾米莉不愿走近,在十码外唤露丝回来。露丝却不懂得这里气氛的势力与傲慢,也不懂得它之所以没遭欺凌是因为它没有按时打预防针,女人们怕自己的狗与它产生任何形式的接触。艾米莉红着脸,嘟囔着“打搅了”之类的话,逾越了阶级疆界去捉露丝回来。露丝却一再闪过她的手,蹿向一个高大的女人。露丝前爪搭在女人膝上,热烈地伸舌摇尾,因为不懂什么叫“低三下四”而出来个标准的低三下四姿态。高大女人将自己无比袖珍的一只金毛狗儿护在丰厚的腋下,对露丝说:“不行,宝贝儿,别碰我们。”她对艾米莉微笑道:“真是个宝贝儿!充满活力!”那只袖珍狗对露丝的真诚毫不领情,在胖大妇人腋下探出一颗发形时髦的小小脑袋,以太监般的假嗓子吠叫起来。
艾米莉与山姆曾经吃三明治的公用野餐桌上摆着花花丝丝的狗玩具和狗点心。还摆了一只花瓶,插了一大束龙舌兰。她们的生活档次和品味是不可妥协的,比如插花这类细节,绝不能马虎,艾米莉抱着露丝走开时这样想。
六月初的一个上午,公园临街的长椅上出现了一个新人物。是个男人,比艾米莉年轻一点,但也有六十来岁了。他脸上留着一星期的胡子,身边搁着一个黑色登山包。听见艾米莉的脚步,他从正读的一本书上抬起头,笑了笑。正是这笑引起了艾米莉的兴趣。它是个很好看的笑,两只嘴角彻底松开,构成非常饱满的一个快乐心情。艾米莉的笑是受他感染而生发。艾米莉感到自己的笑容也相当不错,多年不运动的一些肌肉运动了起来。
正在男人打算说:“天气多棒”,“前天到昨天的雨总算下完了”之类的开场白,一只狗从坡那边跑过来。一只黑狗,肚皮上有些白毛。黑狗者见露丝猛就煞住四爪,耷拉出来的湿漉漉的舌头也僵在唇间。露丝辨出这是条雄狗,并对自己有了兴趣,它一溜细小轻快的步子迎着黑狗而去,很无邪地绕到黑狗尾部,快速唤着。黑狗却不断调转方向,以使自己能正面对着露丝的面孔。黑狗的两撇白眉毛使它在俯脸看露丝时有种爱怜,是看出露丝低下、杂乱的血缘而生的爱怜。当露丝微欠起前爪,企图去够黑狗的嘴唇时,黑狗像忍受一个孩子的淘气似的,慢慢把脸偏来偏去,温柔地躲避露丝毫不掩饰的挑逗。
艾米莉却为自己矮小的母狗害臊。她用半是埋怨半是袒护的口气说:“露丝,你从来不这样莽撞的,今天怎么回事?”
木椅上的男人说:“彼得,说:Hi露丝!”他眼睛成了两个弯弯。艾米莉从没见过这样会笑的一双眼;她从未料到,人能够仅用眼睛来笑。男人又接着说:“彼得跟露丝说:你很可爱,露丝。看我们的风度怎样?挺古典吧?其实我很会装绅士的,比那帮假模假式的家伙强多了!”他将脖子向斜后方一仰,艾米莉明白他指的是那个上流俱乐部的人狗成员们。艾米莉笑了一下,将自己与世无争的态度笑出来。
艾米莉说:“露丝,你就不能规规矩矩跟彼得行个见面礼,跟他说,认识你很高兴!”
木椅上的男人说:“彼得,你也该说,很荣幸认识你们;这个整天看书的家伙是我爸爸,他名字叫罗杰,可以知道你妈妈的名字吗,露丝?”他讲着动画片的语言。
艾米莉抿嘴一笑,看一眼木椅上的男人,现在她知道了他的名字。罗杰敞开的衣领形成个三角,露出曲卷的灰色体毛。她想这是她不当心看见的,不是故意的。她的面颊上了血色。她不想破坏罗杰营造的卡通气氛,说:“露丝你说:彼得你的风度真好,我和艾米莉都欢迎你到这公园来。”她想英文就这点好,“你”和“你们”是一回事。两人对视一眼,马上就从对视得到了交往的进展,这进展又给予他们一种温暖心情去看各自的狗。
露丝被脖索控制着,按艾米莉的社交准则,体现着艾米莉的得当与分寸。这反让黑狗彼得变被动为主动了。它向露丝迈近两步,想把矮小的露丝置于自己的胸怀间。矮它一头的露丝向彼得仰起脸,它看见它目光里不再有刚才的殷勤,却有了属于雌性的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