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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阁是座城(出书版)(35)



"找段太太。"

不美貌的段雯迪还是不松动把守。

"谁呀,雯雯?"

段太太从落地窗前走到门厅。果然高大丰腴,只不过是美人迟暮。段太太看着门口冲她微笑的梅晓鸥,拿手机的手停在离面颊半尺的方位。

"你找我有事吗?"段太太戒备地走到女儿身后。

"是您请我来的!"晓鸥把嗓音和姿态弄得很咋呼。她似乎感觉到段太太是把咋呼混同于豪爽的那种女人。

"我请你来的?"

"对呀!"

段太太稀里糊涂地看看稀里糊涂的女儿。

"您把手机搁到耳朵上呀!"晓鸥比画着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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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阁地方小得可怜,什么事都瞒不住。老猫酸溜溜的,吃着双份的醋:一份是作为男人的,晓鸥傍上了段凯文这种亿万大佬;另一份醋更酸,小小一个女人家,你梅晓鸥一夜就阔了两千多万。到这种时候,老猫对晓鸥是窄路上的冤家,你死我活。别把我老猫当宠物,老猫眨眼间就可以是个大流氓。

段太太照办了。晓鸥也把手机拿起。手机仍在通话状态。晓鸥笑着朝手机上招呼:"段太太,您请我来做客,这不?我来啦!"

段太太一扬英眉,大笑起来,对着手机说:"快进来!哪儿想到您这么快就到了!"

晓鸥一指身后:"我也没想到这么快!从'2817'到'2818',总共三秒钟就到达了!"

"你看巧不巧雯雯?这位是投资专题节目的莫女士,想做你爸的专题,没想到跟咱住门对门!"

"梅"字在晓鸥给出自己姓氏时改成了"莫",妈阁语中的"梅"听上去更接近"莫"。

"真不巧,我爸昨天去海口了。他十几年前在那儿买了块地皮,现在在建楼。"段千金说。她眼睛可没有放弃守门人的审视。她直觉到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只是个巧合让这位刚进入徐娘年华的女子住到她父亲订下的套房对门。

"那段董事长什么时候回三亚?"晓鸥问。

"没准明天,没准后天。"段太太把晓鸥邀入房内,拿了果盘上的大火龙果放在晓鸥面前的茶几上,好像客人可以像啃大馒头一样啃火龙果。"他回来之前,你可以采访我,咱俩从他上大学就好上了!那时候我在我姑家帮她带孩子,常常把孩子抱到校园里玩,老段一听我说话就上来跟我搭腔。他家不是胶东,不过都是山东人。后来他跟我说,娶山东老婆,一辈子不想家。"

细看段太太还是漂亮人一个,丹凤朝阳式的浓艳,十九岁二十岁一定让得了思乡病的穷小子段凯文不再想家。不仅不想家,连整个人类和世界都不想。可以想象搂着高大丰美的年轻版段太太是怎样一种"给皇上都不做"的丰足感。晓鸥觉得自己对段太太印象很好,好得有点危险:两人要成了朋友,她预谋的对段凯文的突袭就增加了难度。因此她找了个借口很快告辞出来。反正她已经得到段在海口那片工地的地址。她回到自己套房里就给带儿子来的保姆发信息,让她把儿子安置到套房的小卧室,点两份餐到房间吃。天黑之后一定不准去海滩。她也给儿子的手机发了信息,保证第二天一定把事办完回来陪他下海。

去海口的车十五分钟后就等在酒店门口了。司机白制服污渍斑斑,胸口上滴着酱汁,但一双白手套纤尘不染。他为晓鸥开了门,白手套挡在门框上端。飞速开发使三亚的民俗粗陋和过度讲究兼容并列,让晓鸥间或处于受宠若惊和极度不满之间。

到海口天已经傍晚。段凯文购置的地皮离海口还有四十多公里,地皮在荒芜的芭蕉林里;它的左边和右边都是两片建成的小区,似乎建成已久,楼体上一道道灰黑的水渍大概是下水管堵塞或破裂后,楼顶的雨水失去流通的渠道而泛滥的流域。

小区保安告诉晓鸥,没人知道两个小区之间的大荒地属于谁。有时荒地上热闹一阵,一帮北方人在上面争争吵吵,推推搡搡,不久就鸟兽散,荒地还是荒地。

晓鸥听见空气中的嗡嗡声响。荒地中的蚊群嗅到新鲜的血腥朝晓鸥潮涌而来。晓鸥在逃离之前瞥见一块倒在荒草中的木牌:"买地请电13"。她一面让司机关严所有车门车窗,一面用笔把手机号记在手心上。回过头一看,她刚才站过的地方浮动着一团黑雾。这么多蚊蚋要靠多少人的血来喂养?它们等着未来的业主们。

见到段太太的第一秒钟,就是晓鸥改变决定的刹那。她决定和段凯文私下清算,不惊动段的家人。为夫为父的段凯文是他家的太阳和空气,这点晓鸥马上感觉到了。段家因为段凯文而享福,享的福就在段太太和段雯迪言谈举止中。她们都是有男人在前线为她们激战而她们在大后方不知前方战事的那种女人,尽享大后方无忧无虑的福,丰衣足食的福。梅晓鸥这种前线冲杀的女人不忍把战火烧到她们的后方。反正她已摸清了段总的后方,总是能晚一点攻击后方的。

荒地上倒塌的木牌给了晓鸥线索,在车上她就拨通了木牌上的手机号。对方一口普通话,字正腔圆。晓鸥接下去的重大发现是她正聆听着一段录音。录音请有意买地的来电者留下电话号码,以便尽快得到回电。

晓鸥难住了。段凯文早就熟记了她的手机号,万一他正坐在那个售地录音旁边,晓鸥的突袭就败露了。她跟司机做了个小买卖,给司机一百块钱,借用他的手机打几通电话。闯海南的各地人都多一点诡诈缺一点道德,对此司机早就习惯,只要付钱,他可以为任何人的诡诈缺德帮忙。晓鸥把司机的手机号留在录音机上。两分钟后,司机的手机响起来。

"喂,你好!"晓鸥接起手机,"听说你们公司在卖地皮?什么价?"她的广东普通话很流利。

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告诉她什么什么价。反正她对海南地价无知,反正她不打算买,她只是为了把一个广州买家扮得更好而打听此价钱有没有商量,能否见面商量。普通话告诉她商量余地不大,因为买主已经有七八个了。至于见面商量,他请晓鸥等通知。

普通话一定跟段凯文商量去了。两分钟的商讨结束,晓鸥获准面洽。

"你有决策权吗?"

"……嗯?"

"因为我自己是公司决策人,谈判成功了,当场可以签合同付定金的。我不想这么远跑来,跟没有决策权的人谈判。"

"哦,那请你再等一等。"

这回晓鸥只等了不到一分钟,对方回答她,公司老总将亲自跟她谈判。请问老总贵姓?见面不能只称"老总"吧?老总姓段。

这就回到戏剧高潮的爆发点,段凯文看见突然出场的梅晓鸥的刹那间。在此之前是那个司机铺垫的。司机先步入谈判现场,抱歉通告,他的女老总会稍晚五分钟,他作为法务部员工可以代表她先把合同看一看。段凯文打量着这个黑瘦男人,怎么看都像个年轻渔民。他抬起手腕,看一眼表,年轻渔民的目光在合同上移都没移过一毫米。他正要问要不要他手下来为渔民朗读和解释合同,晓鸥走进来。她走到离段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住。段所坐的沙发是三座的,前面一张长形玻璃茶几,右边是捧着合同识字的司机。段凯文的脸和身体扭向右边,活脱一个不耐烦的扫盲教师。晓鸥的亮相非常轻微,轻到段凯文头一眼不去看她人,而看的是她的脚。她穿的是一双临时买的乳胶凉鞋,轻便廉价。暮色沉暗后过街天桥和马路边上都是这类货品的市场。段凯文心目中,穿这种凉鞋比赤脚还贫贱。他想看看这双脚的主人怎么胆敢踏入这家四星级酒店,踏入他借用的小会议室。全过程大概只有一秒钟,从段扭头到由下而上的打量。

这一秒钟晓鸥能来得及做的就是仓皇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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