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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他们开始对未来发表看法了。而对他们来说,未来仅仅只是时间向前延伸而
已,除此之外他们对未来就一无所知了。就像1899年那位美国专利局的委员下
令拆除他的办公室一样,理由是“天底下发明得出来的东西都已经发明完了。”
有趣的是,他们所不知道的未来却牢牢地记住了他们,使他们在各种不同语言
的报刊的夹缝里,以笑料的方式获得永生。
很多人喜欢说这样一句话:不知道的事就不要说。这似乎是谨慎和谦虚的品质,
而且还时常被认为是一些成功的标志。在发表看法时小心翼翼固然很好,问题是人
们如何判断知道与不知道?事实上很少有人会对自己所不知道的事大加议论,人们
习惯于在自己知道的事物上发表不知道的看法,并且乐此不疲。这是不是知识带来
的自信?
我有一位朋友,年轻时在大学学习西方哲学,现在是一位成功的商人。他有一
个十分有趣的看法,有一天他告诉了我,他说:“我的大脑就像是一口池塘,别人
的书就像是一块石子;石子扔进池塘激起的是水波,而不会激起石子。”最后他这
样说:“因此别人的知识在我脑子里装得再多,也是别人的,不会是我的。”
他的原话是用来抵挡当时老师的批评,在大学时他是一个不喜欢读书的学生。
现在重温他的看法时,除了有趣之外,也会使不少人信服,但是不能去经受太多的
反驳。
这位朋友的话倒是指出了这样一个事实:那些轻易发表看法的人,很可能经常
将别人的知识误解成是自己的,将过去的知识误解成未来的。然后,这个世界上就
出现了层出不穷的笑话。
有一些聪明的看法,当它们被发表时,常常是绕过了看法。就像那位希腊人,
他让命运的看法来代替生活的看法;还有艾萨克· 辛格的哥哥,尽管这位失败的
作家没有能够证明“只有事实不会陈旧过时”,但是他的弟弟,那位对哥哥很可能
是随口说出的话坚信不已的艾萨克·辛格,却向我们提供了成功的范例。辛格的作
品确实如此。
对他们而言,真正的“看法”又是什么呢?当别人选择道路的时候,他们选择
的似乎是路口,那些交叉的或者是十字的路口。他们在否定“看法”的时候,其实
也选择了“看法”。这一点谁都知道,因为要做到真正的没有看法是不可能的。既
然一个双目失明的人同样可以行走,一个具备了理解的人如何能够放弃判断?
是不是说,真正的“看法”是无法确定的,或者说“看法”应该是内心深处迟
疑不决的活动,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看法就是沉默。可是所有的人都在发出声音,
包括希腊人、辛格的哥哥,当然也有蒙田。
与别人不同的是,蒙田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怀疑主义的立场,他们似乎相信
“任何一个命题的对面,都存在着另外一个命题”。
另外一些人也相信这个立场。在去年,也就是1996年,有一位琼斯小姐荣
获了美国俄亥俄州一个私人基金会设立的“贞洁奖”,获奖理由十分简单,就是这
位琼斯小姐的年龄和她处女膜的年龄一样,都是三十八岁。琼斯小姐走上领奖台时
这样说:“我领取的绝不是什么‘处女奖’,我天生厌恶男人,敌视男人,所以我
今年38岁了,还没有被破坏处女膜。应该说,这5万美元是我获得的敌视男人奖。”
这个由那些精力过剩的男人设立的奖,本来应该奖给这个性乱时代的贞洁处女,
结果却落到了他们最大的敌人手中,琼斯小姐要消灭性的存在。这是致命的打击,
因为对那些好事的男人来说,没有性肯定比性乱更糟糕。有意思的是,他们竟然天
衣无缝地结合到了一起。
由此可见,我们生活中的看法已经是无奇不有。既然两个完全对立的看法都可
以荣辱与共,其它的看法自然也应该得到它们的身份证。
米兰· 昆德拉在他的《笑忘书》里,让一位哲学教授说出这样一句话:“自
詹姆斯·乔伊斯以来,我们已经知道我们生活的最伟大的冒险在于冒险的不存在…
…”
这句话很受欢迎,并且成为了一部法文小说的卷首题词。这句话所表达的看法
和它的句式一样圆滑,它的优点是能够让反对它的人不知所措,同样也让赞成它的
人不知所措。如果摹仿那位哲学教授的话,就可以这么说:这句话所表达的最重要
的看法在于看法的不存在。
几年以后,米兰· 昆德拉在《被背叛的遗嘱》里旧话重提,他说:“……这
不过是一些精巧的混帐话。当年,七十年代,我在周围到处听到这些,补缀着结构
主义和精神分析残渣的大学圈里的扯淡。”
还有这样的一些看法,它们的存在并不是为了指出什么,也不是为说服什么,
仅仅只是为了乐趣,有时候就像是游戏。在博尔赫斯的一个短篇故事《特隆·乌尔
巴尔,奥尔比斯·特蒂乌斯》里,叙述者和他的朋友从寻找一句名言的出处开始,
最后进入了一个幻想的世界。那句引导他们的名言是这样的:“镜子与交媾都是污
秽的,因为它们同样使人口数目增加。”
这句出自乌尔巴尔一位祭师之口的名言,显然带有宗教的暗示,在它的后面似
乎还矗立着禁忌的柱子。然而当这句话时过境迁之后,作为语句的独立性也浮现了
出来。现在,当我们放弃它所有的背景,单纯地看待它时,就会发现自己已经被这
句话里奇妙的乐趣所深深吸引,从而忘记了它的看法是否合理。所以对很多看法,
我们都不能以斤斤计较的方式去对待。
因为“命运的看法比我们更准确”,而且“看法总是要陈旧过时”。这些年来,
我始终信任这样的话,并且视自己为他们中的一员。我知道一个作家需要什么,就
像但丁所说:“我喜欢怀疑不亚于肯定。”
我已经有十五年的写作历史,我知道这并不长久,我要说的是写作会改变一个
人,尤其是擅长虚构叙述的人。作家长时期的写作,会使自己变得越来越软弱、胆
小和犹豫不决;那些被认为应该克服的缺点在我这里常常是应有尽有,而人们颂扬
的刚毅、果断和英勇无畏则只能在我虚构的笔下出现。思维的训练将我一步一步地
推到了深深的怀疑之中,从而使我逐渐地失去理性的能力,使我的思想变得害羞和
不敢说话;而另一方面的能力却是茁壮成长,我能够准确地知道一粒纽扣掉到地上
时的声响和它滚动的姿态,而且对我来说,它比死去一位总统重要得多。
最后,我要说的是作为一个作家的看法。为此,我想继续谈一谈博尔赫斯,在
他那篇迷人的故事《永生》里,有一个“流利自如地说几种语言;说法语时很快转
换成英语,又转成叫人捉摸不透的萨洛尼卡的西班牙语和奥门的葡萄牙语”的人,
这个干瘦憔悴的人在这个世上已经生活了很多个世纪。在很多个世纪之前,他在沙
漠里历经艰辛,找到了一条使人超越死亡的秘密河流,和岸边的永生者的城市(其
实是穴居人的废墟)。
博尔赫斯在小说里这样写:“我一连好几天没有找到水,毒辣的太阳,干渴和
对干渴的恐惧使日子长得难以忍受。”这个句子为什么令人赞叹,就是因为在“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