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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仗犬势(49)

作者:金角小虞 阅读记录


他低头去包里翻纸巾,蹲在一旁看剧本的何已知头也不抬地问:“需要帮忙吗”

“哦,真的吗?太好了。”化妆师把手里的棉片塞到何已知手里,还有一些青年不知道用途的瓶瓶罐罐,“虽然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迎来救世主,但是谢天谢地。”

“你?算了,你只会把我好不容易弄好的脸和发型搞得像被暴雨淋过的泥巴地一样。”贺光把纸巾浸湿,轻轻擦拭刚刚画错的地方。

化妆师走后,何已知走到贺光坐的椅子旁边,敲了两下扶手。

一个演员不耐烦地叫了一声,化妆师马上回头投入工作。

他的脸上闪烁着羡慕的神色,笑容透过溼潤的面膜:“你还记得吴千羽吗?当时她来戏剧学院演出,我俩一起看的,你看完就说一定要让她来演《冬墙》,说了好几周。”

“我们现在就在走廊上。”另一个组员提醒他。

“好久不见。这个化妆间很不错。”

何已知并不在乎被嘲讽:“我可以去找化妆。”

正如他所言,戏剧学院百年剧场的后台,准备演出的戏研班学生挤满了所有空间。这是他们第一阶段成果的集中汇演,只有一半的小组能通过考核,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氛围。

“哦对,我差点忘了。”贺光突然“啧”了一声,把镜子放下,“这个伤疤被我画的像条虫。”

贺光转身回来,越过他关上他背后的门:“如果这是我的休息室我现在就能从那个冰箱里拿两瓶啤酒出来招待你,但是很遗憾。或许下次?”

演员绕回来,在皮质沙发上坐下,仰头打量站在原地不动的剧作家:“所以,梦想成真的感觉怎么样?”

何已知皱眉:“你说什么?”

“吴千羽啊,”贺光挥了挥手,用高亢的声音说,“还有这些演员、灯光、现场乐队,全都是你喜欢的,这就是你梦想中的《冬墙》。”

“我梦想的是《东墙》,”何已知冷冷地反驳,“不是《冬墙》。”

“有什么区别?”演员无辜地笑道,“剧作家最想看到的不就是自己的本子能变成舞台上的剧目呈现给观众吗?这种机会不是谁都有的,你很幸运。”

“你觉得我很幸运?”

“对啊,写的第一个剧本就能在这种规格的剧场演出,莎士比亚都没有这种待遇。你应该知足一点,感到荣幸。”    剧作家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突然意识到贺光在故意激怒他,但也许是因为演员的蓄意挑衅表现得太明显,何已知并不觉得生气,只是越发疑惑。

“是因为数独吗?”

“什么数独?”

看到贺光真诚的疑惑,何已知换了一种问法:“你为什么要帮邱旦青?”

听到这个问题,演员先是笑了一下,接着无语地摇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也只有你会这么问。”

“不是我帮他,是他帮我。我没有选择——你知道一个像我这样的普通人想成为演员有多难吗?加入戏研班以前,我在戏剧学院整整一年只拿到过一个在电教楼小剧场的配角,而且我参加了每一场试镜。”贺光脸上的面膜皱了起来,“但是你不一样,你既不需要讨好同学,又不需要巴结老师,你只需要坐在那里把剧本写出来,其他什么都不用管,不用在乎那几千块钱的补贴,甚至连毕业证都可以说不要就不要……你根本没法想象我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得到那些你不屑一顾的东西。”

“你在说什……”何已知彻底迷惑了,“什么补贴?”

“你看,你根本不记得。”贺光笑,他摇晃着头和手,用一种奇怪的自贬口吻说,“你当然不记得,因为这对你根本不重要。”

他像是沉入回忆一样低下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把戏研班的正式名额让给了我,那个名额是有奖学金补贴的,所以有些学生为它挣得头破血流。想起来了吗?”

何已知既不摇头也不点头,他并没有忘记。那是他和贺光的初遇,也让他在诉讼中遭到了意想不到的阻力,因为他声称这部戏是他在戏研班创作的,可学校的名单显示他根本不是戏研班的成员。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我只是受够了……我必须拼命努力才能够到的平台不过是别人随便一站的起点,而你们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还要反过来嘲笑我的姿态不够优雅。所以如果你要问原因,这就是原因。”

演员说完,感到一阵畅快,就像是一口郁结在胸口多年的闷气终于释放而出,他长期以来感到的自卑、压迫终于在这一刻获得了解放。第一次见面时,他站着请求坐着的学生的帮助,可现在他坐在舒服的沙发上,而何已知只能站在他面前讨要说法,这让他体验到报复的筷感。

演员笑着在沙发里向后靠过去。

“贺光,”何已知凝视了演员片刻,忽然喊出他的名字,然后稍事停顿,“你觉得我看上去很有钱吗?”

“你——”这回语塞的人换成了贺光。大学时何已知的样子浮现在眼前,他总是随便套上一件上衣一条裤子就在学校里走,经常有人说他朴素得像路过戏剧学院进来参观的无业游民,就和现在的青年如出一辙。

“我当时把名额让给你不是因为我不在乎那些补贴,”何已知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淡淡地开口,“是因为你当时整个人都在发抖。”

那一天邱旦青像往常一样,只上了半节课就提前溜走,留下助教看着他们自习。何已知一边填着数独笔记本上的数字,一边在脑子里构思剧本的故事,没有意识到已经下课,直到一个男生冲到他的面前,焦急地问:“你知道邱旦青教授在哪吗?”

他没有听清问题,但却被这声音里的恳切拉回了现实,当何已知抬起头,他看到男生故作镇静地想要离开,但嘴唇和握成拳头的手却不住地颤唞。

这句话深深地刺激到贺光,他愤怒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所以你是说,当时你是在同情我吗?”

和他相反,此时的何已知显得很平静:“不,我觉得你这么渴望这个演戏的机会一定能演得很好,仅此而已。”

剧作家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五分钟到了,你可以摘面膜了。”说完,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何已知回到外面,看演出的观众已经走光了,他加快步伐,顺着楼梯下到一楼大厅,远远地看到雁行在跟两个人说话。其中一个是今晚话剧开演前上台演讲的那个经理,另一个人被经理宽阔的身躯挡住。

他下完台阶时,那两个人正好离开了,雁行朝他挥了挥手。

“他们在催我们离开吗?”何已知清了清嗓子。

雁行摇头,饶有兴致地盯着他:“让我猜猜,友谊的小船沉没了?”

“事实是,友谊的小船从来就没有启航过。”何已知回答,“而且和数独完全没有关系。”

雁行有些惊讶,但青年忽然笑了一下。

“这是伤心过度的笑容吗?”

何已知摇了摇头,笑得更加放纵。不知道为什么,在得知贺光从来没有把他当成朋友之后,他反而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那就好,我可不想晚上听到有人在被窝里偷偷地啜泣。”

何已知想说自己从来不会哭,却突然被吸引了视线:“那是什么?”

“啊,这个,”雁行从身侧拿出一束蓝色的小花,“本来是想祝贺重归于好的友谊,但是既然你搞砸了,那就勉为其难当作安慰吧。”

何已知惊讶地看着那些摇晃的小花朵:“你本来觉得我们可以和好的吗?为什么?”

“谁知道呢?”雁行推着轮椅向出口驶去,“人本来就是复杂的动物。”

随着他们的离去,大厅的灯也熄灭了,只留下花墙里几个ED灯照着合影区域,“贺光”两个字静静地待在签字版上,清晰飘逸的字体被周围一圈花哨得看不出内容的连笔签名包围着,看上去有些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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