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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仗犬势(158)

作者:金角小虞 阅读记录


何已知不知道是他的哪一部分先放弃了抵抗,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去欺骗自己这是一场梦或是闹剧。

尽管他的一些幼稚的脑细胞仍然期待着下一秒或是下两秒,山竹、PVC和侯灵秀就会从面包车的底盘下面钻出来告诉他:嘿傻瓜,你被整蛊了。

在遭遇严重车祸以后仍然自己开车,即使不缺钱也绝不停止工作……他的衣柜铺满了一整面墙,能把仓库的所有人打扮得足够参加晚宴……他会为了保持身材节食(在何已知看来严格得过分)……他有两条狗(三条,加上戈多),他为它们在后院建了一片草地……

青年不确定自己的语气是否足够,于是加上直白的恳求:“求你。”

“我不明白。”

“重要。”

“什么时候开始、恨我。”

那效果惊人地好,他猝不及防地听到了雁行的坦白。

“区别在于,在假的故事里,你是个涉世未深的失足青年,我是路过的好人。但真相是,你是那个好人,而我是一个想死的人。”

何已知的大脑里有沙尘在旋转,试图找到一个破开混沌的出口——任何事情总得有一个源头,对吧?

他知道雁行不是无间不催的堡垒,穿透外壳的尖刺他也会受伤、崩溃,就像他在火灾过后第一次回蓟北那个夜晚目睹的。

雁行接着说:“这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那是深夜,我孤身一人,体内有酒精,没有人会把它当成一件大事——但是你在那。”

“这重要吗?”雁行有些不耐烦。

说到何已知时,他的语气强得惊人。

何已知的手握紧了,在刚才有一瞬间,他想起了那个坠落的感觉……原来他上过那里的天台,难怪和郑韩尼铺楼梯时,他下意识地知道顶楼也是不平的。

“后来你想要跑上楼。我本来没打算理你,但是那栋楼的楼梯……你自己修过你清楚。”

如果说听到分手时,席卷他脑海的是混沌的沙尘,那么现在就是真正的飓风。

“骗你?”

“这是这道疤的真相。和之前的故事不同,不是我担心你死在路上把你捡回家,而是你强行地把我从那个天台上拉了下来。”

一个被忽视的细节闯进他的脑子。

“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

在他们亲热时,雁行总是表现得逆来顺受,予取予求,为青年的不温柔给予最好的反应。

何已知惊呆了。

但是他总会好起来。

“你吃了那女人的棒棒糖,没有留下一点理智,只剩下该死的、刻在本能里的救世主情结。”

“和你跳完舞后,我从那里离开,然后得知了一个突破底线的,很坏的消息……所以我走回那栋楼,想借它的天台,感受一下自由。”像是怕何已知听不懂,他还用手做了一个向前坠落的动作。

可是——

雁行摘下右手中指上的戒指,何已知测量的尺寸太完美,让这个动作足够花时间又毫不费力。

他的语气很平常,可眼神几乎死寂,直勾勾地看着何已知:“我和你上床是因为看你磕了药,是个瘾君子,身上可能携带了什么病毒可以杀死我。”

“第一次见面,我没有去教会后门找你。”

“你不需要明白。”雁行移开视线,至少他还有耐心为他解释,“现实中的人和戏剧里的角色不一样,不是所有事情都符合逻辑。”

那个字从舌尖滚出的感觉很陌生。它是如此的特殊,甚至于没有相同读音的常用字。

突然间——

“当我从楼上往下看,你站在下面对着我张开双臂,我移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你应该知道自己有多粘人,像是开了他妈的跟踪锁定。”

他真的不在意这个,他知道他应该在意,但是……

“你在快到顶楼的时候被绊倒了,一路滚回下面的平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我以为你摔伤了下去扶你,被你抓住机会,用链子拴住了手——后来就和我之前告诉你的一样,我们回家,上床,你醒来之后自己跑了。”

至今为止,他从来没有发现过雁行身上有自毁倾向——或者说,他从来没有往那个方向想过。

因为他是雁行,他活得很体面。

“你是不是想问,这有什么区别?”雁行抢先一步说出他心里的话,就像他经常做的那样,只不过今天不是为了调情。

但是早已过去了很多个两秒,没有人从面包车的底盘下钻出来——那里根本藏不了三个成年男人,而且今天也不是他的生日。

这些都是热爱生活的标志,不是吗?

至少在他们相处的过程中,何已知没有发现异样,除了……

他知道山竹会经常说“我恨这个”“我恨那个”,把它当成一个普通的情绪动词,但何已知很少,或者从不这么说。

他愿意被折叠,被没有分寸的行为弄得难受,但他也总会反击,现在回想起来,那就像是在追求痛苦。

他希望何已知弄疼他,然后和他一起疼。

雁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接着说下去:“但很可惜,你既不是瘾君子也没有携带病毒,更没有杀死我,反而把我留在了世上,让我有机会经历真正的地狱。”

青年马上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那次车祸。

他们从来没有谈论过这件事。

他唯一听到的故事,是鱼诵雪讲的。

女运动员把它当作美好的爱情童话讲出来,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被轧过之后,我是清醒的,只是动不了,我知道他们在摘我的戒指,然后那个人打了120,于是我想:又是你。”

“大概过了三四天,我在ICU病房醒来,得知下`身瘫痪的消息,想的还是你。”

“可能是怕我想你想得还不够多,在我浑身插满管子动都动不了的时候,还有两个警察天天过来,阅读犯人的笔录让我回答是否真实。问我戒指戴在哪只手指上,是什么材质,什么地方购买,为什么购买……如果有人想会打喷嚏的传说是真的,你早就因为从早打到晚被送进医院了。”

两、三年前,何已知回忆着,那时他还在学校。

“你见过我腰上的纹身吧?”雁行忽然问。

何已知点了点头。那抹记忆犹新的蓝绿色。

“记得它有几根孔雀眼的羽毛吗?”

“四个……”    “那是他们在我身上开的一部分的洞。”

何已知吸了一口气。

“当我被送到医院时,医生最初的诊断是腰部以下瘫痪,所以他们在我腰上开了一个口,把肠子切断连到外面,做成一个洞,让排泄物从那里出来。这是最大的一个。另外的两个小的是导血管,一个在腹部,一个在胸口,最后一个是导尿管,连接膀胱。”

“四个洞,四条管子。当它们像抽水马桶一样从我身体里吸出血水、组织液、尿液和排泄物时,我想的是你。”

他说的越来越快,完全不给何已知喘熄的时间。

“好消息是,那辆车虽然碾过了我的胯骨,但它是斜着碾过去的,在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概一周以后,我的左腿和胯部开始恢复知觉。医生说那是奇迹。为了不辜负神的旨意,他们又用三次手术,把切断的肠子接了回去,同时切掉了一部分坏死的直肠。”

“最后一次手术的第二天,车祸之后的第十三天,医生告诉我,你必须开始复建了,否则腰部和胯部的知觉没办法恢复到预计的程度。所以我必须在身上插着四根管子,肠子刚刚接好,肚子里除了血就是洞,腿没有知觉的情况下,靠上身的力量挪动身体。”

“当我只动了三下,就活生生痛得昏过去时,我想的还是你。”

“如果没有那天你在酒吧后门,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为什么你就这样扭转了一切,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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