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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试炼游戏(1)

《人间试炼游戏》作者:弄清风

文案

“玩家K27216,唐措,新历2019年4月1日23:05,确认死亡。”

“人间试炼游戏通关失败。”

“生存时长:二十四年零四小时十八分六秒,评级:A,获得初始人物点数:-5。”

如果死亡只是一个开始。

如果生存只是一场游戏。

你准备好了吗?

内容标签: 强强 奇幻魔幻 无限流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措 ┃ 配角:靳丞、池焰

第1章 人间试炼游戏

“玩家K27216,唐措,新历2019年4月1日23:05,确认死亡。”

“人间试炼游戏通关失败。”

“生存时长:二十四年零四小时十八分六秒,评级:A,获得初始人物点数:-5。”

“叮——请收取您的生存评估报告。”

一片朦胧的白雾中,唐措听着不知从哪里传来的男性播报声,面无表情。他觉得他应该是死了,五分钟前死在大马路上,路边除了一个不省人事的醉汉就是条流浪狗,都在静静等他凉透。可眨眼的功夫他就到了这里,身上的血还在,伤却都不见了,也没有任何随身物品。

环顾四周,这里除了白雾还是白雾,肉眼能见度只有周身五米。

“叮——请收取您的生存评估报告。”播报声不像电子音,清澈、干净,一如青春少年。

作为一个私家侦探,哪怕是三流的,唐措也从不缺乏判断现状的能力,所以他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眼前的一切都是濒死幻想。

而且死人不需要报告。

“叮——请收取您的生存评估报告。”播报声继续催促,大有唐措不理会就一直报下去的架势。

唐措干脆坐了下来,因为站着有点累。过了一会儿,播报终于换了内容。

“玩家K27216,消极求生,警告一次,扣1分。当前人物点数:-6,请立刻收取生存评估报告。”

话音落下,一本堪比英汉大辞典的书重重砸在唐措面前,浓黑硬壳封面,用金色花体字烫印着唐措的名字和玩家。

唐措翻开来看了一页后,脸都黑了。只见书里密密麻麻记录着他的生平,某个词条里甚至还写着——

唐措,七岁,2002年2月27日晚9点于苏州市姑苏区太监弄与恶狗打架。吓到过路行人,扣0.5分。拒打狂犬疫苗,扣5分。

“啧。”唐措就知道自己跟狗八字不合,但这个傻逼一样的扣分系统到底怎么回事?拒打狂犬疫苗竟然要扣5分,而且他最后还是被摁着打了。

他直接翻到最后,看到了这破报告对他短暂人生的评语——不服管教、消极懒惰、争做异端且勇于作死,建议珍爱生命,活过二五。

唐措的脸更黑了,啪的合上书,一眼也不想多看。可就在他合上书的刹那,眼前的景象忽然发生了变化。

一点金光出现在白雾之中,唐措抬头看清了它的本体——那是一只婴儿拳头大的金铃铛,钟形铃铛。

铃铛声响,白雾翻涌。

“叮——”

“如果生存是一场游戏,你准备好了吗?”

“请牢记永夜城第一法则:生存即正义。”

“祝您生存愉快!”

话音落下,唐措突然感到眼前一黑,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整个过程持续大约五秒,当唐措的视线再次恢复时,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圆形广场上面,周围黑压压的全是人,至少数千个。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距离唐措最近的是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瘦弱小姑娘,光头,瞧着也就十一二岁的模样,此刻正蹲在地上,紧紧地把自己的头捂住。

距离稍远的,还有一个满脸沟壑、头发花白的老头,一个浑身是血不停地确认自己四肢还在不在的神经质中年男人,一个神情不悦的红衣女郎等等。

广场很大,由一米见方的黑石板铺成,石板表面被打磨得很光滑。现在是晚上,夜色深沉,可广场上却很亮,因为广场正上方漂浮着一个巨大的金铃铛,铃铛里像装着个小太阳,把这里照得亮如白昼。

铃铛,又是铃铛。唐措莫名觉得这个铃铛跟刚才白雾空间里的铃铛是同一只。

继续往外看,四十九根黑色石柱环绕广场一周。这些石柱很奇怪,柱身很粗,最起码需要三人合抱,且至少三十米高。石柱的倒影在广场中央汇聚,形成一种巨大的压迫感。

那是一种仿佛被神明从头顶窥视的感觉,灵魂被压迫在方寸之间,不断缩小、不断匍匐,直至变成一粒尘埃。

唐措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周围依旧嘈杂,不断有地方传来崩溃的哭嚎和越来越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像一万只鸭子在耳边疯狂叫喊。

红衣女郎轻嗤一声,却不发表什么意见,倒是那看起来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的老头,过来跟唐措打招呼。

“小伙子,你是哪儿来的啊?”他问。

唐措没有立刻回答,余光所及之处,一团白光闪光,留下一个神情呆滞、浑身是水的青年。他这才看向老头,说:“车祸。”

老头微怔,随即摸了摸额头的皱纹,像是要把它们抚平一般,无奈笑道:“看来你是个明白人,比我们都强多了。我老了,本来也没几天可活,活这么大岁数也算是寿终正寝,可谁知道睁眼就到了这儿呢。”

说着,他冲唐措伸出三根手指:“大概三个多小时了。”

他又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其他人:“小姑娘可怜,癌症,没救过来。那个身上都是血的也才来了大概半个小时,到现在还疯着呢,看来也是出了车祸。”

都是今天刚死的。

至于那个女郎,老头摇摇头,看来是没搭上话。可就在唐措看过去的时候,女郎却不耐烦地也看了过来,说:“反正都死了,等着阎王爷判呗,该投胎投胎,该下地狱下地狱,有什么好聊的。”

老头却不怎么赞同,额头的皱纹又像风干树皮堆了起来:“哪家阎王爷这么收人的?从古至今没得这个说法,不合老祖宗的道理啊。你们都听到那个声音了吗?说什么什么游戏——”

话音未落,却戛然而止,因为老头终于发现了唐措手中的生存评估报告,浑浊的双眼里满是错愕。

“您这……”他甚至不由自主地用上了尊称。

女郎也惊到了,她手里也有那么一本报告,可她年轻啊,不到三十年的人生就写了语文书那么厚,这还是她年少叛逆的结果。老头的她也见过,那么一大把岁数也就比她厚一点。

可眼前这位呢?他年纪比自己还小吧,短短二十几年人生他都干了什么?

两人都不说话了,一时间理不清思路。突然的寂静让车祸男和病号服小姑娘也都看了过来,于是大家一块儿沉默。

气氛有点尴尬。

唐措面无表情,不想辩解只想打人。而就在这时,一个中气十足的清亮嗓音突然插入,把沉默的气氛瞬间蹦碎。

“妈呀啊啊啊啊啊啊!”这声音不仅来得突然,还特别有活力,就像他的主人——一个穿绿恐龙连体睡衣的大男孩,十六七岁,面色红润,精神抖擞。

周围人齐刷刷地向他投去注目礼,乌泱泱一片好几十个人。他顿时卡壳了,稚嫩的青春脸庞上像被泼了五色的油彩,惊讶、紧张、害怕、欣喜一一掠过,最终定格为一句。

“卧槽?”他眨巴眨巴眼。

老头在揉太阳穴,人老了就是不禁吵,脑壳疼。其余人反应不一,大多数人都把头转了回去,不再投以关注,只有唐措从始至终没有变化。

恐龙男孩讪笑着摸了摸头,左看看,右看看,瞧着有些无措。老头叹了口气,朝他招招手,他就立刻凑过来。

“小伙子哪儿来的啊?”

“包邮区、包邮区的,我昨天刚说要出门旅游,结果就游这儿来了,还挺远是不是?”

“是……你咋死的啊?”

“大概是猝死的吧!突然就死了,你看我还穿着睡衣呢,淘宝三十九块九包邮买的,珊瑚绒……哎我这都没来得及送医院呢!”

“你这也死得挺冤啊。”

“可不是么!”

唐措双手抱臂,仿佛听了一段相声。

老头又给两人互相介绍了一下,都是刚死的人,出门在外多交个朋友总是没错的。而也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广场上又多了几个人,越来越多的惊慌和嘈杂汇聚在一起,却不知要持续多久。

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唐措从来没想过。但让他最在意的不是这个世界的存在,而是播报中的用词。

播报声中的二十四年零四小时十八分六秒就是他短暂一生的长度,死亡时间、报告书里的生平都对得上,如果永夜城真的存在,那听起来就像是一个死后世界。

可人间试炼游戏,“游戏”从何而来?

唐措横死街头,所以游戏通关失败,那他二十四年的人生难道就是一场生存游戏吗?仅限于他,还是针对所有人?

这短短半个小时的经历太过匪夷所思,饶是唐措也无法判断。而这时的池焰已经把初来的紧张和恐惧抛到脑后,蹲在地上哄起了小姑娘。

“对了。”他忽然又灵光乍现,伸手抓住自己的睡衣帽子用力撕扯。刺啦一声,还把背后撕了一个口子。

附近的人都奇怪地看着他,觉得他可能是被吓傻了,脑子不正常。他却还乐呵呵的,把绿色恐龙头往小姑娘面前一递:“哝,给你戴,晚上挺冷的。”

小姑娘怔住,捂着自己的光头,一时都忘了接。其他人也一样,愣怔过后,什么都没说的撇过了头。他们有的怅然若失,有的面露不忍,有的颓丧,也有人似乎从池焰的举动中得到了一丝安慰。

一个小小的善举就像黑夜中的萤火,总能让人好过一些。

时间悄然流逝。

等待是把生锈的钝刀,不断磋磨着可怜的神经。

“我受不了了!我要离开这里,我不能继续待在这鬼地方了,我要回去、要回去……我要回去!”一个额头带血的中年女人突然发疯,踉跄着撞开密密麻麻的人群,冲出广场。

唐措眯起眼,这里不是正常的空间,除了铃铛照亮的广场范围,其余都是一片诡异的浓黑。

跟随着中年女人一块儿消失的,还有她冲出广场后的脚步声。踏出光照的那一刻,她就像被黑暗吞没,凭空消失。

大家都被吓到了,一个个面露惊惧,内心担忧,可没有人敢跟着去看一看。而就在中年女人消失的两三分钟后,广场外的那片浓黑里突然传来了凄厉惨叫。

似鬼爪刮过玻璃窗。

整个广场的人都像被掐住了脖子,气氛陡然凝滞。下一刻,熟悉的铃铛声响起,将凝滞打破,也让所有人心头一跳。

“叮——”

“实时播报:20190401届,共6315位玩家完成人间试炼游戏。综合评级:F,平均点数:13。”

“在这样一个美妙的夜晚,一日一度的永夜城入城仪式即将开始,下面让我们热烈欢迎伟大而善良的乌鸦先生发表讲话!”

话音未落,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突然插入。

“不,今天的乌鸦先生一点都不想要善良了,乌鸦先生很生气、非常生气!你们真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综合评级竟然只有F!平均点数竟然只有13!13啊,这是多么不吉利的一个数字!”

所有人都抬头看,惊疑不定地搜寻着声音的来源。很快,便有人在东面的一根石柱上发现了一只正气得跳脚的乌鸦。

“一届不如一届,真是一届不如一届!活得这么差,你们竟也好意思去死!让我看看,车祸、溺水、上吊……哦天呐,这里还有两个割腕殉情的,嘿,你们可真有意思。”

一对小情侣被当众点名,吓得握在一起的手立刻松开。

“乌鸦先生生气了,要惩罚你们。不能让你们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永夜城,那可对其他认真努力的玩家太不公平了。让我想想,我要怎么惩罚你们呢,让我好好想想……”乌鸦在石柱上走来走去、走来走去,翅膀背在身后,每一次摇头晃脑都显得滑稽又可笑。

可没有人笑得出来。

乌鸦很滑稽,在场绝大部分人的脸色比他更滑稽。

“有了!”乌鸦突然高高举起自己的一边翅膀,很高兴地宣布:“我们来玩幸运大转盘!”

话音落下,一个半径十米的巨大转盘凭空出现在乌鸦上方。转盘共分七个不同颜色不同大小的扇形格子,每个格子内都写着不同的内容。周围一圈彩灯环绕,与游戏厅经常出现的那种大转盘别无二致。

播报声再度响起:“触发彩蛋游戏——幸运大转盘。本期大转盘共分四轮,玩家根据转盘结果获得惩罚或奖励。生存不易,运气为先,游戏现在开始!”

“等等,怎么就开始了?!”

广场一片嘈杂,乌鸦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切,大家越乱,他就好像越开心。他扑棱着翅膀,从这根石柱跳到那根石柱,再从那根石柱跳到另外一根石柱,每扇一次翅膀,转盘就转得更快。

迷幻的彩灯拉出残影,像一个五颜六色的光圈包裹着众人的命运。

池焰紧紧挨在唐措身边,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袖子:“哥,唐哥,你看到那转盘上写的惩罚内容了吗?那都是什么意思啊……”

唐措没有回答。

可池焰止不住话头,他分明看到那个转盘上大格子里写的都是什么“厄运十三点”、“万箭穿心”等等,哪一个听起来都不太妙。

可现实往往就是怕什么来什么,“叮”的一声,转盘骤停,红色指针赫然指着池焰看到的那一块——厄运十三点。

“嘻嘻!”乌鸦开心极了,目光扫过众人:“我讨厌13,13不是一个好数字,我宣布所有点数为13的人,你死啦!”

下一瞬,惊叫四起。

一处、两处、三处,纯黑色的洞口毫无预兆地在大家脚下出现,像巨兽张开了嘴巴将人活活吞噬。只是转瞬之间,便有几十人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许多人甚至都没有看到被吞噬的过程,只看到那黑黝黝的洞口张着,一眼望不到底,然后——是凄厉的惨叫声。

还有那情急之下竟抓住了洞口边缘的,听着四周传来的惨叫声脸色煞白,一边挣扎着往上爬,一边疯狂求救:“救我、快救我!救我啊!”

周围的人见了,或快或慢地反应过来,胆大的便冲上前去拉他。可还未近身,便听那人开始惨叫,表情惊恐甚至扭曲。

“谁在拉我?!放开我!救命啊啊啊啊——”

前去救援的人倏然僵住,下一秒,那人便似被什么东西拖了下去,惨叫声光速远去,远到传来回声。

“啊啊啊啊啊!”胆小的已经开始尖叫,恐惧的恶魔让他们脑补出了无数残忍而又可怖的画面。有时候看不见的,才是最可怕的。

池焰亦如坠冰窖,浑身僵硬,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唐措面色沉凝,眉头微蹙,目光里却不见害怕,只牢牢地盯着那只乌鸦。

乌鸦在笑,他又开始从这根石柱跳到另一根石柱,再从另一根石柱跳到下一根。像一个顽劣的恶童,摇头晃脑地说话:“你们真是太胆小啦,胆小的人在永夜城可是活不下去的。这样吧,让伟大而善良的乌鸦先生给你们唱首歌,有了歌声就不怕啦!”

转盘继续转动,尖叫的海洋中,歌声倾洒而下。

“神灵、羔羊和乌鸦,

一起在悬崖快乐的玩耍。

他们唱啊跳啊,

石头里开出了鲜花。

神灵说,看呀

它是我的花。

一只羔羊吃了它,

快点去死呀。

神灵、羔羊和乌鸦,

世上再也没有花。

一只羔羊掉下悬崖,

两只羔羊掉下悬崖,

三只羔羊掉下悬崖,

四只羔羊掉下悬崖,

五只羔羊掉下悬崖,

六只羔羊掉下悬崖,

七只羔羊掉下悬崖,

都死啦,

都死啦。

乌鸦说,

不听话的孩子都死啦!”

一首歌并不长,但唱完一遍又一遍,永不停歇。欢快的语调加上诡异的歌词,让人灵魂打颤。

然后,是歇斯底里。

“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怎么办?我们都会死的、会死的!”

“我害怕……”

“不要唱了!”

“不要再唱了!”

可是歌声仍在继续。

“……

一只羔羊吃了它,

快点去死呀。

一只羔羊吃了它,

快点去死呀……”

“叮!”转盘终于又停了,红色指针指向了一个标着-2的蓝色小格子。乌鸦抬头看着,颇为遗憾地抖了抖羽毛:“真可惜,全员点数减二。”

但很快他又开心起来,歪着脑袋说:“没关系,我们还有下一轮!”

作者有话要说:

《神灵、羔羊和乌鸦之歌》

灵感来源——阿加莎·克里斯蒂《无人生还》

经典的恐怖童谣元素,大家如果感兴趣的话还可以去看看明星大侦探《恐怖童谣》和《又是漂亮惹的祸》。本文暂定每晚八点更新。

愚人节快乐!

第2章 死亡消消乐

唐措,两轮过后负债八个点。

第三轮开始,乌鸦依旧在石柱上踱着步,挺起胸脯,摇头晃脑。那戏谑的、傲慢的目光扫视广场众人,似有意无意地在唐措的方向停顿两秒,却又不屑地移开。

“让我们来看看下一轮的惩罚会是什么呢?”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绑架着所有人跟他一同抬头看。

转盘慢慢听了,指针指向一个硕大的黄色格——灵魂大摆锤。

“这又是什么啊?!”池焰抱着脑袋发出了来自灵魂的呐喊,却又不敢大声叫唤。他下意识地靠近唐措,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一些安全感。

乌鸦拍起翅膀:“大摆锤好,我最爱大摆锤了!三分钟的极乐时间,你们准备好了吗?”

众人惊慌地四处张望,只见石柱忽然有了异样,黑色的阴影在蠕动,从柱身分离出巨大的黑色摆锤。四十九个摆锤,以石柱为中心开始摆动,方向不一,先后不一,快慢不一,但似有一种奇妙的韵律。

说是摆锤,但那其实跟游乐园里的大摆锤并不一样,它更像法官手中的锤子,只是它很大,大到一锤能把十几个人一块儿掀翻。

“呼——”那摆锤抡起的劲风,隔着老远就能让人觉得脸颊生疼。

“快跑!”

“躲开、都躲开!”

“小心!”

四散的人们拼命躲避,可是刚刚从这里跑开,转头又迎上了另一只摆锤。“咚!”摆锤拦腰击中,鲜血还未迸溅,那人就被撞进了广场外的浓黑里,尸骨无存。

有人被吓得跌坐在地,浑身僵硬不能动,只有摆锤的倒影在瞳孔中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有人连滚带爬,双手抱头匍匐在地上,却侥幸躲过一劫。呼呼的劲风刮得他们耳膜刺痛,举目望去,四处都是摆锤晃动的阴影,根本无处可躲。

“咚!”“咚!”“咚!”

哀嚎遍野,鲜血四溅。

那些个已经死亡却未脱离广场范围的,身下便出现跟第一轮一模一样的黑洞,无声无息地将他们吞噬。

生命在流水般逝去,乌鸦却又唱起了欢快的歌。

“神灵、羔羊和乌鸦,

一起在悬崖快乐的玩耍。

他们唱啊跳啊,

石头里开出了鲜花。

神灵说,看呀

它是我的花。

一只羔羊吃了它,

快点去死呀……”

池焰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从地上爬起来了,不断来袭的摆锤让他根本无法停下来思考,只能跑、拼命地跑,脑子里的弦紧紧绷着,仿佛稍有松懈,自己就会被摆锤砸成肉泥。

可为什么会这样呢?!

池焰一个前冲又扑倒在地,大摆锤刮着凌厉的风从他头顶掠过,他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而背后已是冷汗直流。

西侧方的摆锤又晃过来了。

池焰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可就在这时,他看到那个病号服小姑娘就在不远处被人推了一把。那人急着逃命,眼见摆锤过来了,下意识就把身边人推出去挡着,可何曾想过区区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怎么挡得住一个庞然大物?

“跑!快爬起来跑啊!”池焰也下意识地就想往那儿冲,可西侧方的摆锤还没晃过来,身后的却来了。他根本没注意到,当即便被劲风掀了个人仰马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止住。

他一阵后怕,只差那么一点他就直接被摆锤击中了,而此时此刻,小姑娘像是听到了他的叫喊声,抿着唇惨白着一张脸努力从地上爬起来。

她爬得很快,手脚并用,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也没有流下来,可大摆锤已经近在咫尺。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人影横飞过来一下把小姑娘撞出五六米远,两人翻滚着落地,堪堪避过大摆锤。

池焰瞪大眼睛,那人正是之前推了小姑娘的那个!

这又是怎么回事?

池焰急忙看向那人飞来的方向,就见唐措若无其事地拍拍手,仿佛随手扔了袋垃圾。感受到池焰的目光,唐措扫了他一眼,也没个特别的反应,转身就不疾不徐地往后走。

走出十步,正好站在两个大摆锤交错的空隙里。呼呼的风吹着的不是他柔顺的黑发,是他独孤求败的忧伤。

“卧槽?”

池焰心中惊叹,但又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左闪右躲地往他那儿跑。其实他躲了那么多次,也看出这些大摆锤的摆动是有规律的,可看出来是一回事,真正运用得当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跑到半路,他又想起那小姑娘,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头拉她,就发现她那儿似乎特别安全。

一个无锤光顾的盲点。

很快有人也发现了这个绝佳位置,纷纷向这里聚拢。

池焰不由得怀疑唐措是不是早就算好了,但此刻不容细想,他咬牙往唐措身边跑,决定先抱大腿。

大腿走位风骚,一只手拎着某位倒霉蛋的后衣领将人救下,另一只手还抱着自己的生存评估报告。倒霉蛋死里逃生,惊魂未定,刚想说谢谢,就又被唐措一把摁在地上,额头直磕地面。

大摆锤过来了,裹着呼啸的风从两人头顶掠过。

“哥!救命啊哥!”池焰终于有惊无险地抵达。

“先、先救救我。”倒霉蛋赶紧插话:“我觉得我脑袋磕裂了,救命……”

唐措对此毫无表示,他抬头看了两秒,道:“快停了。”

池焰:“啊?”

抬头看,大摆锤的速度果然开始下降了。见到此情此景,池焰的大脑略微有点卡壳,隔了几秒才响起这游戏有时间限制来着。

三分钟,是该到了。

逐渐慢下来的大摆锤,危险性骤然降低。待它们终于停摆,池焰一屁股坐在地上,心中满是死里逃生的庆幸。

可很快,他又庆幸不起来了。

整个广场六千多人,此时只剩下了稀稀拉拉的一小半。

乌鸦有话要说:“游戏还没有结束,你们怎么都坐下了呢?最后一轮游戏,猜猜会有什么惊喜?”

回答他的是一片死寂。

乌鸦很不满,在石柱上来回跳脚:“你们真是太不好玩了,一点意思都没有,果然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玩家!”

说罢,乌鸦气得疯转转盘,彩灯再度拉出残影。

“叮!”所有人跟着一颤。

惊魂未定的众人抬头看,屏住呼吸,一颗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池焰更是在心里疯狂求中唯二的两个奖励格,一个点数+5,一个空白格,然而命运在此时给出了答案——

幸运大转盘最后一轮,死亡消消乐。

这一次,乌鸦几乎是喜上眉梢,极度贴心地给出了游戏说明:“本游戏为消消乐的终极版本,我知道你们在人间老玩这个游戏,怎么样?Surprise!游戏规则很简单,根据你们现在的站位划分位格,每个格子里一个玩家。每一纵列、一横列,无论两位玩家相距多远,只要是相同死法且中间没有其他玩家相隔,便可消除。由我指定一位玩家作为初始位,如达成消除条件,则消除后,由最近的一位玩家继续游戏,直至无法消除为止。游戏结束后,余留下来的玩家进入永夜城。”

“不、这不行!”当即便有人大声反对,其余人也都面面相觑,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崩溃和绝望。这世上死法千千万,可他们都是普通人,普通人的死法也就是很普通的那几样,如果真照这个规则来玩,大家都得死!

脑筋灵活的,此时已经开始跟周围人通气,企图通过变换位置来保证自己不被消除。可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的腿被定在了原地。

下一瞬,微光从黑石板的缝隙中亮起,将整个广场分割成大小均等的位格。凡是站在位格边缘的、或是几人同站在一个位格里的,都被一股不可抗力推入位格内或以远近强行分入旁边位格,眨眼的功夫,游戏已准备就绪。

乌鸦坏笑着,双翅背在身后,拉长语调:“让我来看看,先从哪里开始好呢?”

他看啊看啊,从这根石柱跳到另一根石柱,左看看右看看,几乎绕着广场跳了一周,也没说出结果。

他像是故意的,故意折磨可怜的玩家们,他们越紧张越恐惧越绝望,他就会越开心。

池焰气得牙痒痒,内心崩溃,可却仍然不想放弃。他转头看着旁边的倒霉蛋,小声问:“大兄弟,你怎么死的?”

倒霉蛋:“我熬夜猝死的……”

“好巧哦。”池焰对天翻了一个大白眼,差点又当场猝死。但他是个勇敢又善良的好少年,绝不会就此认输,于是他又问周围其他人。

其实不用问。

排在唐措前面那位断胳膊断腿的,浑身是血,一看就是出了车祸。池焰还记得唐措说他的死因也是车祸,妈的,通杀。

还不如不问。

“哥。”池焰幽幽地看向唐措:“你说得癌症的几率大吗?”

唐措:“?”

池焰:“我俩都死了,好歹让人家小姑娘活下来啊,兴许在那个狗屁永夜城里她的头发还能长。”

唐措:“……”

兴许是知道自己又要死了,池焰叨叨叨说个没完。

唐措觉得他很烦,遂问:“你觉得他真的知道我们每个人的死法吗?”

池焰愣了愣:“嗯?”

唐措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播报声和乌鸦有什么区别。播报声有很大可能来自于铃铛,是这个游戏的系统本身,乌鸦呢?是管理员还是NPC?

不管是哪个,两者都是有区别的。

乌鸦刚才点出的那些死亡方式,车祸、溺水、上吊、割腕,都肉眼可辩。如果他并非系统本身,不知道所有人具体的死亡方式,那么这局游戏就会变得很简单。

思及此,唐措再度扫过站在他周围的这几个人。

正前方相距三格处,车祸。

左边相距两格处,病号服,身上无血迹,多半是病死。

右边是池焰,猝死。

后面那位看不出具体原因,但身上亦无血迹,至少有大半几率不是外伤。

“哥?你想到什么办法了吗?”池焰追问。

“你知道怎么骂人吗?”唐措反问。

“啊?”池焰懵了,挠挠头:“我骂谁啊?”

唐措:“乌鸦。”

池焰登时心领神会,这可能就叫临死前的疯狂吧。死都快死了,还一天之内死两遍,不成活那就疯魔呗,好歹骂几句表达自己对这狗屁人间的敬意。

“骂他鸟毛畜生。鸟毛畜生杂毛鸡,丢雷老母MMP。”四川话、粤语双语骂人,就说酷不酷。

唐措略感失敬,从此对他刮目相看。但他觉得这句话还是有点太长了,像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于是他把它精简为——

“喂,杂毛畜生!”

全场哗然。

乌鸦差点一脚踏空从石柱上掉下来,不可置信地回头:“谁?是谁在说话?!”

唐措举起手:“是我在骂你。”

乌鸦:“你骂谁?!”

唐措:“杂毛畜生。”

乌鸦:“杂毛畜生是谁,你给我说清楚!”

唐措:“你。”

乌鸦怒了,如果说他之前只是在做戏,那么这一次伟大而善良的乌鸦先生是真的愤怒了。他扑棱着翅膀疯狂跳脚,气到头上的毛都在往下掉。

“你竟然敢这么说伟大又善良的乌鸦先生,我要惩罚你!我一定要惩罚你!我决定了,这轮游戏就从你开始,你!就是你!你去死吧!”

熟悉的铃铛声应声响起。

“叮——”

“无法消除,游戏结束!”

乌鸦愣住了。

池焰愣住了,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游戏结束了?!

“这不可能!怎么可能那么快结束!?”乌鸦飞了起来,在上空盘旋着发泄怒火。但他嚷嚷着、嚷嚷着,在某个瞬间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他明白了。

“你耍诈!你故意激怒我!”乌鸦怒视唐措。

唐措耸耸肩。

池焰后知后觉:“哥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游戏就结束了,你……你你你不是出车祸死的吗?!”

唐措当然不是出车祸死的,如果是车祸这么普通的死法,他也不至于是负分。

乌鸦仍旧愤慨难当:“你这个奸诈狡猾的玩家,竟然敢愚弄伟大又善良的乌鸦先生,我一定要惩罚你,你——”

“叮——”铃铛声打断了他的话。

“恭喜各位玩家顺利完成彩蛋游戏——幸运大转盘,存活人数:2315位。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庆祝永夜城入城仪式圆满结束!”

“各位玩家。”

“欢迎回到永夜城!”

话音落下,所有人的视线开始模糊,意识逐渐剥离。只有乌鸦气急败坏的声音犹在耳畔:“K27216,你这个狡猾的人类,我记住你了!”

第3章 永夜城

当唐措的视线再次恢复时,他站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房间不大,大约十平米的地方配备了一张木板床,一个被扇形玻璃门隔开的简易卫生间,和一张很小的圆桌配两把椅子。看装修的风格,浴室很现代,还是干湿分离,圆桌和木板床却透着一股民国时期的味道,房间的地板也老旧得像是小洋房里的废弃阁楼。

奇怪的风格。

唐措只稍作思考,便快步走到了书桌前,因为这里有一扇彩色玻璃窗。推开窗往外看,一个陌生的城市跃然眼前。

思考再多不如亲眼所见,而直至此时,唐措才真正有了踏入另一个世界的实感。

一个巨大的黑色城市在夜幕下巍然矗立。

说它是黑色的,因为这个城市里所有的房子和道路都是黑的,整个城市的气氛庄严肃穆。但这也不够准确,因为部分房屋的屋顶铺着彩色的琉璃瓦,像一颗颗宝石散落在巨大的城市里。

而且这里,灯火通明。隐约的欢闹声从城市的各个角落里传来。好似每一盏灯火亮起之处,都有人影晃动。

这是一座活着的城市。

这里有西方的尖顶高塔,也有中式的层楼叠榭。

有古早的马车从前方的黑石板路上穿过,也有充满未来科技感的浮空轨道盘亘在上空,哐当哐当的声响中,一辆极具重工业风格的蒸汽列车顺着轨道直入云霄,一节节车厢里亮起的车灯像星辰的织带,又像一条腾飞的黑色巨龙。

现在是黑夜,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可唐措的视线依旧很清楚。因为不光街道上有路灯,远处的高塔尖顶上还缀着一枚巨大的发光球体。

那就像夜明珠,而且不止一颗,以唐措目测的结果来看,均匀且规律的分布在城市里。

唐措的房间在三楼,他所处的这一片像是住宅区,西式建筑,且都只有两三层的高度。楼下的黑石街道很长,不时有行人走过,男女老少都有,穿着打扮都挺现代,只是风格有点多。

破破烂烂的布条装、皱巴巴的斗篷、迷彩冲锋衣等等,应有尽有。这丰富多彩的时装秀,唐措只在大型网游的新手区见过。

这就是永夜城吗?

池焰他们又在哪里?

片刻后,唐措又再度把视线投向屋内,很快锁定了门口的衣帽架。那儿挂着一只金色的小铃铛,除了大小,跟唐措在白雾空间里看到的那个一模一样。

但唐措不打算理会它,而是直接握上了门把手。往下一压,却推不开。

“叮——”铃铛自个儿响了。

“下面为您播报永夜城生存指南:请玩家打开系统面板,根据当前人物点数,完成基础设定,限时十分钟。如有疑问,请按1;如系统故障,请按4。生存不易,请珍爱生命。”

什么玩意儿?

唐措眯起眼,他可从头到尾没看到有什么系统面板。这个破游戏为什么这么烦,死都不能好好死,简直比活着还麻烦。

这么想着,唐措甚至想去床上先睡一觉。

他不耐烦地又在屋里找了一圈,甚至捋起袖子在手臂上找任何可以点的按钮,却一无所获。

或许这破系统是语音的。

“开。”

没有反应。

“Open.”

看来也不是英文的。

“去死吧。”

“请文明用词,共同创建美好永夜城。”

唐措吐槽都懒得吐,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却发现眼前多了一个全息显示屏。且无论唐措看向哪里,面板都显示在他的正对面,看来是跟着他的视线走的。

至于开合的按钮?或许是他闭眼的时间,三秒以上。

系统面板跟唐措玩网游时见过的差不许多,共分为三个部分,【人物】【技能】【任务】,可互相切换。最下方则是一条独立的装备栏,十个格子,但都是空的。唐措原想伸手去点,可他发现自己刚产生这个念头,【人物】界面就自己调出来了。

【人物】

编号K27216:唐措

初始人物点数:-8

武力:0

智力:0

魅力:0

评级:A

生命值:--

*酌情加点,反悔无效。生存不易,珍爱生命。

唐措:“……”

加什么点?负分往下减吗?

唐措又打开了技能和任务面板,发现都是一片空白。得,他又调回人物界面,对着这简单易懂的三条加点项,陷入难得的深思。

智力-8可能会变智障,魅力-8可能会变丑,所以唐措深思三秒选择了武力-8。至于均分是不可能均分的,唐措拒绝中庸。

“叮——”

“检测到玩家完成基础设置,立刻生成人物形象!”

于是“咔哒”一声锁开了,“咚”的一声,唐措倒了。死亡时的痛苦在瞬息之间回到了他的身上,揪住他的五脏六腑,剥夺他的体力和精力。如潮水般的疲劳,接踵而至。

汗水很快就打湿了唐措鬓角的碎发,他缓了口气,也不急着坐起来,重新召出面板扫了一眼。

【人物】

编号K27216:唐措

当前人物点数:0

武力:-8

智力:0

魅力:0

评级:A-

生命值:15%

*绝色多祸害,作死不可取。

【任务】

活着。

任务更新了,但简单到令人发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疼痛虽然回来了,伤口却没跟着一起来,只是虚弱而已。

可房间里没有任何吃的东西,没有换洗衣物,想要活下去,意味着唐措必须走出这间屋子。

哦不对,唐措也不是什么都没带来,他带来了一本生存评估报告。

过了一会儿,疼痛有所缓解,体力也有所恢复。唐措从地上爬起,重新拿起那本“板砖”。作为目前仅有的财产,唐措决定要带着它,必要的时候可以拿它当武器,而且他看过了,厕所里竟然连张厕纸都没有。

等等,这东西能放进装备栏吗?

唐措心念一动,那评估报告就从手上消失了。再打开装备栏,第一个空格里赫然多了一本书的图案。

他再试想着把它从装备栏里拿出来,眨眼间,它便又回来了。所以——

它还真算是一件装备吗?

唐措想得出神,蓦地,笃笃的敲门声传来。

会是谁?

他微微眯起眼,眸中冷光一闪而过。但是很快,这抹冷光就被懒怠压下,他若无其事地上前开门。

“你好。”来人长着一张胖嘟嘟的脸,四十来岁,头发稀疏但笑得和善。身穿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工装,臂弯里挎着菜篮子,粗糙手掌上的每一个老茧都透露着平凡。

“有事?”唐措态度冷淡。

“你是新来的吧?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陆文明,就住在这条街,我来是想问问你需不需要帮忙?”中年男人笑呵呵地从菜篮子里拿出一张宣传单塞给唐措,道:“你看看,点数兑换货币,一个点数兑换一万人民币,很划算。你现在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吧?这儿可以用人民币买,有了钱就可以在这儿活下去了。”

唐措拿着那张薄薄的纸,看不出情绪。

陆文明很有耐心,继续说道:“我也不瞒你,不图回报帮人在这里是没有的,但我也就从中收点手续费。我战斗力不行,做别的很难活,你们年轻人就不一样了,点数很快就能再赚。而且新人有保护机制,头一个月只要扣五个点。你现在在我这里换钱,无非就是多交了一点手续费,但我能给你提供点新人指引。”

“指引?”

“你们才刚过来不知道吧?永夜城到底是什么地方,点数怎么用,怎么做任务,去哪里买东西,这些你过段时间也能自己知道,但早一点知道就多一点准备不是?你看,我也没有隐瞒,咱们开门见山,诚信生意。”

“赊账吗?”

“啊?”

陆文明愣住了,他做这生意那么久,还是头一次听到新人开口赊账的。回过神,他眨巴眨巴眼睛,哭笑不得地看着唐措,道:“哪能赊账啊,永夜城从没有赊账这回事。毕竟谁都不知道眼前这人是不是明天就没了,赊出去的账怎么要回来?不能赊账,只能高利贷,五倍往上翻。”

唐措:“哦。”

也许是唐措的反应跟别的新人实在不一样,陆文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表情,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他斟酌着,问:“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唐措:“我考虑好了。”

“你打算买了?”

“不,我打算借。”

下一秒,趁着陆文明还没反应过来,唐措直接扣住他的手将他拖入屋内,关上门,摁在门板上,反剪双手。关门声很轻,唐措在门关上的刹那刻意收了力道。

菜篮子掉在地上,纸张散落一地。陆文明张口惊呼,却被捂住了嘴。

“你如果乖乖配合,就可以活。如果我猜得没错,大家都死过一遍了,再死一次,下场应该比死更惨。”

“唔!唔!”陆文明疯狂点头。

唐措这才松开捂住他的手,但也只是往下移了一点。冰冷的指尖停留在陆文明的脖子上,仿佛只要用力,就能将它拧断。

陆文明冷汗直流。哪个新人刚来这里的时候不是状况百出的?不是根本摸不着头脑仿佛智障,就是被死亡的阴影笼罩吓破了胆,再心志坚定的人也需要适应的时间,稍微哄哄就能上钩,可他身后这位呢?

再回顾刚照面的情形,陆文明气得在心里捶胸顿足。他该在察觉到唐措与众不同的第一时间就离开的,是什么让他抱有侥幸心理呢?

“我、我真的没有骗你,永夜城现在的兑换比例是一比两万,我收了手续费,还要上交一部分,最后到我手里的可能连一个点都没有!新人最后都会去换的,一个点一万虽然不多,但熬过头几天也可以了。我也是个讨生活的,您行行好,别跟我计较……”

“人民币没用,点数才是硬通货。”

陆文明闻言怔住,因为唐措用的是肯定句,这一瞬间他几乎怀疑唐措是不是个新人,出手老辣,还能这么快察觉问题。他紧抿着唇僵持数秒,终于哆嗦着回答:“也不是真的没用……真的!生活用品和吃的大部分情况还是用钱买的,点数很珍贵,所以钱还是有用的,只是、只是……”

“只是没那么有用。”购买力下降,但比厕纸好。

“对对对,就是这样。”陆文明连声应和,积极配合:“反正你还是要用钱的,我一个点按市价卖给你两万怎么样?一分不赚你,就当交个朋友,不不不,三万!三万怎么样?”

唐措终于放开了他,说:“两万,借三天。”

陆文明重获自由,夸张地抹了把汗。他这会儿也不跟唐措讨价还价了,陪着笑把菜篮子捡起来,从里面掏钱。他一边掏一边拿小眼神看唐措,待把两叠钱递到唐措面前,脸上的讨好快堆成山。

“您数数?”他说。

唐措没答话,看得陆文明心里发毛,捏着钱的手不由往后缩了缩。可就在这时,唐措却又伸手接了。

陆文明往后缩的手被牢牢拽住,心里咯噔一下,堆着讨好和害怕的脸便立刻露出凶光。转变是刹那的,陆文明松开人民币,闪电般从中抽出一张卡牌,怒喝一声朝唐措甩去。

“去!”

卡牌在半空旋转,落在眼中却如慢镜头播放,让唐措看清了牌面的内容。

塔罗牌,魔术师。

未知的战斗模式,意味着无穷的危险。

唐措飞快后退,与此同时手腕一抖,两叠人民币用力朝塔罗牌扔去。纸币哗啦啦散落开来,却在与塔罗牌擦肩而过时,倏然起火。

如果一张纸币是一团火,两百张就是无数团火。所有纸币无风自燃,下一秒,又倏然壮大,强劲的热浪让早早退开的唐措差点被当场烤熟,甚至还能闻到一丝头发烧焦的味道。

“傻逼!”陆文明阴沉着脸对唐措竖起了中指。对着火球术来一招天女散花,他就没见过这么傻逼的死法。

这个新人也不过如此,刚才不小心被他擒住,一定是那张小白脸太有欺骗性。明明是个放火打劫的恶棍,长得跟从小在国旗下讲话似的,真他娘的周正。

但想归想,陆文明此刻已谨慎许多,抬手召回塔罗牌转身就走,一点不想了解唐措被烧的全过程。然而就在他握住门把手的刹那,一个重物凌空飞来,正中后脑。

“咚!”陆文明又一头嗑在门板上,脑袋差点裂开,疼得他满地打滚。

火球术随着使用者的倒地而直接消散,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唐措若无其事地走过去,捡起地上的“板砖”,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他看向陆文明:“傻逼。”

陆文明疼痛之余怒极攻心,他怎么也没料到唐措竟然能在火球攻击下毫发无伤,他还算是个新人吗?!

他惊恐地抬头,却见唐措的身后,卫生间的玻璃门敞开着。真相只有一个——唐措在大火烧身之时,险而又险地躲进了卫生间。而陆文明又急着走,没等大火漫进去,于是被当场KO。

想通了这些,陆文明顿时满脸灰败,他知道自己再没翻盘的可能了。论心智,甚至是运气,他都不如眼前这个年轻人。

唐措不是善茬,陆文明对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毫无把握。

“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怎么怀疑我的?”

“职业病。”

陆文明不可能知道唐措是个侦探,他观察一切,怀疑一切。

在这样一个处处透着不寻常的城市里,普通的人都不普通。陆文明看似老实地说出了吃回扣的事,以退为进,想一步步博得唐措的信任,可却不知道唐措对此向来吝啬。

陆文明也不知道唐措这一届新人在进入永夜城之前,还因为成绩太差触发了幸运大转盘,经历过一次游戏后,他们严格来说已经不是纯粹的新人了。

他更不可能知道的是,唐措的点数为负,这笔生意从一开始就做不成。

唐措没兴趣解释那么多,调出系统面板一看。

生命值:3%

*您离死亡还有一步之遥。

作者有话要说:

永夜城基础设定会在接下去一一展开,因为这是个全新的世界,涉及的方面比较多,所以如果看到哪里没讲到的大约都排在后面了,都堆在一起会比较枯燥。

一言概括,这大概就是一个“暗黑色的乌托邦”。

第4章 乌鸦先生的黑名单

距离死亡还有一步之遥的唐措,麻利地搜刮了陆文明身上所有的钱财以及那张塔罗牌,然后剥下他的外套将他捆住。

最棒的收获当属陆文明口袋里的一小包肉干,唐措吃着肉干,去门外走了几步。

门外是一条走廊,左右两侧各有五扇门。唐措开门的时候,右手边第二扇门也开了,一个瘦弱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看到了唐措,“你你你”了半天,又惊恐地缩了回去。

那男人身上都是血,看来也是个刚死的,同届玩家。

站了几分钟,并没有其他的麻烦找上门,唐措又回到屋内,开始审讯。

“真名。”

“编号J19756,张兴。”

“这里是死后世界?”

“是,也不是。”张兴苦笑摇头:“我刚开始也以为是这样,有人给我评分,判断我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可每个来这里的人都会听到一句话,欢迎回到永夜城。之前的人生就他妈是一场进城试炼,是新手村、是前置剧情,死亡才是一切的开始。那你说我们现在到底算死的还是活的?根本没法算。”

“进入永夜城,然后呢?”

“活下去。”

“?”

“活下去,通过游戏任务赚取点数。只有获得足够的点数,你才能重新进入轮回。在这期间,你每月必须上交足够的点数才能存活。”

这是哪个鬼才发明的投胎筛选机制?

唐措觉得这有点问题,投胎之后的他都不是他了,他为什么要为了一个陌生人拼死拼活赚点数?如果一直留在这儿,岂不是能永生?

“如果我不走呢?”

这个问题问出来,张兴却整个人哆嗦了一下,嘴唇泛白:“A区的精英恐怕都不会有这样的想法,永夜城不是现代社会,这里杀人不犯法,没有道德没有法律,只有最基本的生存法则……在这里生活,你每个月必须上交点数,我刚才真的没骗你,新手有保护机制,头一个月只要交5个点,我就算再黑心,也不可能让你们一来就死啊。”

唐措却对此无动于衷。

张兴只得白着脸继续说:“除了点数,还有一个必要条件,就是做游戏任务。哪怕你有足够的点数上交,每个月至少也得做一次任务,不主动去做就会强制触发,逃不掉的。所有的强制任务都九死一生,想要安安稳稳地活着根本就不可能。它就是在不断逼你往前走,后退就是死。”

“A区又是什么?”

“是这里的区域划分。每个人刚来的时候,系统都会按照你的评级和初始点数把你投放到相应的区域,一共七个区,A区最强,F区最弱。”

“这是哪儿?”

“F区。新人基本都在D区往下,F区最多,我在这儿混了快三个月了,也还只是在F区打转。想要升上去太难了,而且升上去了,每个月要交的点数也会跟着上升,像我这样的人,呵……”

张兴说着说着,就陷入了莫名的颓丧之中。

唐措可没闲心照顾他的心情,该问的基本都问了,这么一个战斗力不强需要靠欺诈新人来赚取点数的中年男人,也不可能触及到什么核心。思忖片刻,他问:“初始加点,是在原有基础上的加减,对不对?”

张兴愣怔着,点点头。

唐措明白了。一般的网游中,初始值就是初始值,武力-8就该代表唐措菜如弱鸡,连新手村都出不了。可事实是,他还是那个他,只是套了个并不致命的debuff,所以这里的初始加点只是在原有基础上的增减。

这个原有基础,就是所谓的人间试炼游戏——唐措的前二十四年人生。

不过唐措最感兴趣的还是那张塔罗牌,还有张兴的战斗模式。

张兴的头还在痛,听他这么问,再没了隐瞒的心思。像唐措这样的新人他从未见过,哪怕自己不说,他也会很快知道,隐瞒也就没有了意义。

“塔罗牌是任务中拿到的,任务里面千奇百怪什么都有,魔法、武功、异能、各种装备,只要你有办法拿到。但是每个人最后形成的战斗风格都不一样,路数也不一样,我只是个小人物,别说自成一派了,根本入门的门槛都没摸到,只能靠塔罗牌这样的道具才能打……”

其实张兴觉得很奇怪,这么一个厉害的新人,为什么会被分在最弱的F区?偏偏让他踢到了铁板。

这么一小会儿,因为肉干的缘故,唐措的生命值已经恢复到7%。他站起身来,蹙眉看着身上凝固的血迹,决定先出门购物。

他暂时放过了张兴,但却没把人放走,打晕了事。张兴上头还有人,他怕张兴回去搬救兵,到时候再把他房子烧了。

开门下楼,这次唐措没再遇见任何人,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外面的黑石街道上。街边还有路牌,很常见的蓝色牌子,上面写着:F区东十字街。

唐措按照张兴给出的路线走,穿过一条马路,人忽然多了起来。

这里很热闹,一块块闪烁着霓虹灯的招牌挂在檐下,街边的窗户都开着,音乐和酒香从里头飘出来,年轻男女脸上的笑意和放肆的打闹看起来跟张兴脸上的恐惧毫无关联。

众人对于身上带血的唐措也没有投以丝毫异样的目光,前头,酒馆的门忽然被撞破。嘈杂声中,一场群架正在上演。

有人哭了。

有人在笑。

街边的人还在弹着吉他歌唱,唐措记得他,是曾经的一位十八线小歌手,几年前车祸去世。唐措的一位女同学很喜欢他,还为他买了一束花。

唐措驻足听了几句,不太好听,走了。

超市在三条街以外的地方,像古早时期的百货公司,外墙上挂着上世纪八十年代性感女郎的巨幅海报。唐措慢悠悠进去逛了一圈,一双袜子卖一千块,酸辣粉五千。

也就是说一个点数只能换四碗酸辣粉。

唐措不信这个邪,跟卖酸辣粉的大妈打听了一下。大妈就喜欢这种长得像从小在国旗下讲话的帅小伙,告诉他现在的兑换比是一比一百万。

因为冥币不值钱。现在的人什么都烧,烧宝马烧iPhone烧充气娃娃,冥币更是烧了一叠又一叠,通货膨胀了。

唐措决定回去就打张兴一顿。

但唐措现在还不急着回去,也不想去寻找认识的同届生。吃饱喝足,在永夜城的街头走一走,路上看见一家古色古香的温泉汤,他就拎着新买的衣服进去洗澡了。

从张兴身上搜刮来的钱,正好够他泡一个小时。但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舒舒服服泡澡的时候,永夜城中心区的游戏大厅里,正因为他而掀起波澜。

游戏大厅,即任务领取处。

永夜城游戏大厅的规模堪比拉斯维加斯最豪华的赌场,整体呈圆形,大概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高约三十多米,全黑钢架结构,镶嵌不规则玻璃晶体,又酷又贵气。而一旦你踏进游戏大厅,眼前的景象又会让你从拉斯维加斯梦回九零年代。

抓娃娃机、钓鱼、台球、赛车、太鼓达人、格斗机、幸运大转盘、跳舞机等等,从游戏厅出现以来几乎所有类别的设施这里都有。

整个大厅里人头攒动,而此时此刻,许多人的目光都定格在大厅中央从钢架顶部垂下的三块巨大虚拟电子屏上。

每一块电子屏都是一张长长的榜单,从一至九十九依次排列,众人此刻关注的那张叫做——乌鸦先生的黑名单。

名单如下:

第一名:A区,G79081

第二名:A区,E57456

第三名:B区,F66666

……

第九十九名:F区,K27216

“K27216?谁??”

“黑名单八百年没更新了吧,这又是哪儿冒出来的?现在F区的都能上榜了?”

“不是哪位A区的大佬又被罚回去了吧?”

“A区有这一号人物吗?”

众人议论纷纷,一个粉毛的小个子忽然灵光乍现:“这个时间段,不会是哪个新人吧?一来就吸引了那么大的仇恨值,厉害啊。”

“怎么可能是新人呢?”

“F区的新人不吓得尿裤子就已经不错了吧?”

“就是!”

“你们都忘了第一名那位吗?”

“那不一样!人家一来就是A区的,能比吗!况且当初乌鸦先生多喜欢他啊,妈的特权阶级,哪有一来就上黑名单的……”

“嘘!”

说话的人左瞧瞧右瞧瞧贼眉鼠眼,生怕被别人听见。周围的人似是想起什么,身子一个哆嗦,也都不说话了。

不多时,众人便都散了,唐措带来的波澜也逐渐平息。在这座城里,多的是昙花一现,一个黑名单的吊车尾而已,实在没什么可多留意的。

粉毛游鱼一般在人群里穿梭,饶有兴致地转了一圈,但似乎没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又兴致缺缺地走了。看他离开的方向,正是A区。

而F区的唐措,此刻正在思考。

他好歹也是A级的评定,怎么就被分到了F区?因为负分吗?这算不算是一种对于负分的变相惩罚?

如果是,那唐措接下来的日子一定不会很如意。按照张兴所说,点数只能从任务中获得,想要在永夜城里直接获得点数,除非去抢。而一旦唐措进到任务里,负分的存在一定会给他带来麻烦。

半个小时后,唐措的生命值已经上涨到13%,他便回到了东十字街。此刻的东十字街比唐措刚来时热闹许多,不时有人在楼上窗子里探头探脑,惊恐又疑惑地打量眼前的一切;路边也多了些胆战心惊的身影,只需要一只野猫的出现,就能将他们吓得魂飞魄散。

看来被分到F区的新玩家数量不少。

最差的一届名副其实。

唐措扫了一眼,却没看到池焰,但他也不甚在意,穿着崭新的风衣拎着一大袋生活用品若无其事的上楼,一个招呼都不想打。

其余人见了他,有人分明认出来了,却不敢上前打招呼,甚至还有人冲他疯狂摇头。唐措蹙眉,隐约察觉到什么,转身又走了几步,果然——楼道被堵了。

五个奇装异服的青年或坐或站,两个抽烟两个打牌,还有一个黄毛在把玩手里的铁棍。看见唐措过来,抽烟的粗狂男人挑眉扫了他一眼,语气不善:“长得跟个小白脸似的,就是他错不了了。”

黄毛随即笑着上前,走路一摇三晃,开口流里流气:“等你半小时了,现在的新人倒是心大,刚来就敢抢钱,抢了钱还有闲心去逛超市,都买了什么啊?”

唐措面无表情,懒得开口。

“哟。”黄毛提起棍子正对着唐措的心脏,笑得邪气:“有脾气啊,赶着回去睡觉呢?”

“张兴呢?”唐措问。

“听见没,还关心张兴呢?”黄毛乐呵呵地对左右的同伴示意,而后又道:“张兴还在你屋啊,你要不要去看看他死了没?一个连新人都干不过的杂碎,死了也嫌占地方,要不你加入我们得了,就凭你这张脸,多少人愿意上当啊?”

其余四人哄笑一片,掐灭烟头、丢下纸牌,纷纷从背后摸出一把怪模怪样的武器,走上前来。眼中的暴戾和嘲讽几乎毫无遮掩。

唐措仍旧面无表情,回头朝街道上看了一眼。三三两两的人躲在不远处,朝这边探头探脑,但没人敢过来。

“你放心,没人会来救你的。”黄毛讥笑。

闻言,唐措只是平静地从超市塑料袋里掏出了一把黑钢剁骨刀,抓住刀柄掂了掂——是想要的手感。

黄毛脚步微顿,抬手拦住他的同伴,盯着唐措,道:“你想凭一把什么能力都没有的菜刀跟我们拼?你恐怕还不知道自己来的究竟是什么地方吧,小朋友,不想死得太难看的话现在求饶还来得及。”

唐措问:“还有吗?”

黄毛一阵恼火,这个人、这张周正的脸、这云淡风轻的语气,都正中他的怒点。可他刚想说话,唐措暴起发难。

他快步前冲,只一眨眼便到了黄毛面前,侧身快打,手中剁骨刀拉出残影,“啪——”刀面横拍,一刀就打掉黄毛半口牙。

“哎哟!”被拍飞的黄毛撞得身后同伴人仰马翻,牙齿混着血沫脱落,脑袋更似被门夹过,又痛又晕。

什么异能、什么武功、什么招数,此时此刻都成了一团浆糊。

其他人到底还清醒着,伸手抓住武器、嘴里念念有词,就要开大。可唐措的剁骨刀根本没停,他的速度很快,比什么都快,还未等对方的招数使出来,厚重的剁骨刀便迎面拍上。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黑钢打造的剁骨刀,刀身与刀柄是一体的,暗黑无华,只有刀刃处泛着黯淡的金属光泽。并不锋利,但很大、很重。

一刀拍上去,神仙也归西。

新手村白板装备,杀人越货第一选择。

第5章 小丑先生

“砰!”

“砰!”

“啪!”

“嗷!”

“别打了别打了!”

“我认输!”

“救命!”

楼道里的灯在摇晃,灯光照着墙上的人影,张牙舞爪。叫喊声被碾压得支离破碎,穿透夜空传出老远,可没人来管。

新玩家们惴惴不安,不是他们太过胆怯,而是眼前的一切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有人大胆地冲上前去,想要去救唐措,看到的却是抡得虎虎生风的剁骨刀。

打完了,唐措听着一地哼哼唧唧,问:“还要来吗?”

五人在地上扭动着疯狂后退:“不不不不不不来了不来了!大爷,您是我大爷,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您行行好、行行好……”

黄毛更是脸肿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一张嘴还牙齿漏风,痛苦至极。

唐措又问:“你们上头还有人吗?”

这世道,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打了老的还有更老的,烦死人。而此时此刻,经过一番激烈打斗后,唐措的生命值从好不容易恢复的13%又降到了5%,一朝回到解放前。

打开人物面板瞄了一眼,唐措不由黑了脸。

见状,五人没来由打了个寒颤,继续疯狂摇头,没了,这是真没了。他们要不是混得太差,也不至于来这儿欺负最弱的新人。

唐措这才拎起塑料袋,把剁骨刀往里一塞,走了。

等到他的身影终于消失在楼梯转角处,五人连忙爬起来,互相搀扶着夺路而逃。楼里的、街道上的玩家们看着他们的背影,面面相觑。

唐措径自回屋,却发现门窗都开着。进去一看,他用来绑住张兴的衣服已经被撕成了碎片,而据说还在他屋里的张兴不见了踪影。

他去了哪里显而易见。

唐措放下塑料袋,走到窗边探出头往下看,正好瞧见张兴顺着下水管道往下滑。别看身材臃肿,动作倒挺灵活。

跑就跑吧。

诈骗团伙内部要怎么搞,唐措毫无兴趣,张兴要是不跑,他还要犯愁怎么把人丢出去。可就在他打算回身关窗时,隔壁忽然传来一道磁性却满含打趣的声音——

“没想到你还挺善良。”

唐措转头,看见一张小丑脸,眉头一跳。

小丑蹲在窗台上,穿着机车靴和风骚的流苏皮夹克,头发偏长,便撩起一点在后面扎了个小揪揪,露出额头。脸上的油彩也似是随手涂抹的,上扬的嘴角猩红一片。看到唐措转过来,他抬起一只手,微微歪头:“晚上好。”

唐措眯起眼。这人最起码有一米九,宽肩窄腰,也难为他还能蹲在这直径十厘米的窗台上,轻松自如。

小丑见他不回话,也不甚在意,指了指张兴,含笑说:“在F区,像这样的小团伙最起码有十来个,各自占据一片区域。新人被骗光了点数走投无路的不是没有,不愿意上当最后被打服的也不在少数,他们管这叫开学第一课。”

唐措:“所以?”

小丑支着下巴,说:“我在夸你,你听不出来吗?”

“哦。”唐措直接关窗。

他不是很有兴趣跟对方聊天,有这个闲工夫,还不如回去睡一觉。他这样想,也这样做了,回身把新买的床单被套铺一铺,准备先凑合一晚。

“咚。”什么东西砸到了窗户。

唐措本不想理,可“咚、咚”的声音接二连三,他只能再度走到窗前。开窗的刹那,一个东西直袭面门,他抬手抓住,摊开掌心一看——是颗彩色弹珠。

小丑还蹲在隔壁阳台,饶有兴致地抛着弹珠,说:“你真信了他们的话,觉得不会再有人来找麻烦了?”

唐措:“信又怎样,不信又怎样。”

小丑摊手:“确实都不怎么样。但很少有新人像你这么淡定的,我有点好奇,你是怎么死的?”

唐措不予回答。

“你不愿意说,那交个朋友怎么样?”小丑说:“这么巧住在隔壁,如果你开口,我可以帮忙。”

“不用,谢谢。”唐措还是关上了窗。

小丑说的话还是提醒了他,F区很大,确实不可能只有这么一个小团伙。在这样的地方,弱肉强食,黄毛如果守不住地盘,自然会有人过来瓜分。

按照一般的套路,唐措该把他们全部打倒,然后自己做老大,可他对做老大一点都不感兴趣。

“咚。”又来了。

唐措脑壳痛。

“咚。”还没完。

唐措深吸一口气,再次开窗,微笑:“有事吗?”

小丑:“你生气了?”

唐措:“显而易见。”

小丑:“以前有人告诉过你吗,你生起气来挺好看的。”

滚。

“你不是个新玩家。这里每天都有人死,每天都有新人加入,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上演。你应该见过很多,又为什么要帮我?”唐措目光锐利,仿佛一眼就能刺进对方心里:“像刚才一样看戏,不好吗?”

小丑挑眉:“你怎么知道我以前没出过手呢?”

楼下愈发吵嚷,越来越多的新玩家大着胆子走出了房门,此刻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儿,肆意贩卖恐慌。

老玩家当然也有,但他们对于这样的场景司空见惯,通常只扫了一眼便兴致缺缺。

黑色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

唐措和小丑对视着,更像对峙。

一股怪异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唐措仔细审视着对面的男人,却摸不清心里这股怪异的源头在哪儿。

“好了,我不打扰你了。”小丑蓦地笑了:“你这么看我,容易让我产生一些庸俗的联想,晚上睡不好觉。”

回应他的是一声无情的“砰”。

唐措觉得自己是有病才在这里跟他鬼扯。

与此同时,A区。

幽静的花园别墅内,萤火虫一般的悬浮灯沿着鹅卵石路绕整个别墅一圈,风轻轻吹过,它们便晃啊晃的落在树梢上、花叶上,偷偷的,像星星眨一眨眼。一只黑色的机械鸟在路的尽头独自站立,它昂着头,镂空的身体里有颗水晶的心脏熠熠闪光。

突然,一道惊呼从屋里传出,震得所有的悬浮灯都颤了颤,就连机械鸟都改变了昂首的弧度。

“老大他又又又被罚回F区了?!他又在副本里胡作非为了???”粉毛的小个子瞪大了眼睛,为了充分表达自己的惊叹,他甚至站到了沙发上。

对面正在涂指甲的女人手一抖,指甲油就涂到了外头,她幽幽抬头:“你的又字用得有点多啊。”

粉毛摊手:“那不然我用叕?”

女人耸耸肩,继续慢条斯理地涂指甲,很是无所谓。粉毛急了,连忙道:“嗳你怎么那么淡定呢?这都第几次了,他又得从F一个区一个区升上来,又不是网游里开小号咯,还能双开。”

“那你想怎么样?”

“我就是不能怎么样所以我才急啊!”

女人不急,她一点都不急,抬起手欣赏着自己刚涂好的黑色指甲——嗯,这跟她的头发特别配。

粉毛看见她笑就发怵,黑指甲黑裙子黑长直,每天整得跟个暗黑魔女似的,偏偏又喜欢粉色的毛绒玩具,还强迫他把头发染成粉色,漂染漂得涕泪横流。

“你要是担心,那就去F区找他呗。”

“嘶。”粉毛抱住胳膊,忽然打了个冷颤:“他现在肯定还在气头上呢,我可不要去触他霉头。”

“那就好好待着。”

“我待不住啊,老大说好了这周带我一起去做任务的,结果他又被罚回去了!”

粉毛一屁股坐下来,真是又担心又气。他原想说说黑名单更新了的事情,现在又不高兴说了,因为比起突然杀出的第九十九名,持续作死的第一名显然更厉害。

厉害到快炸了。

左思右想,粉毛还是决定偷偷去F区探探情况。

永夜城是个极有规矩又极没有规矩的地方,它摒弃了人间的一切律法跟道德,却又对各区实行非常严格的管辖。除了各区都可进入的中心区,高级区的可以在低级区行走,低级区的想要去高级区,却只能赚够点数升级,或者取得临时通行证。

A区和F区之间只隔着一个G区,很近,但G区是永夜城的监狱,里头住着一个非常变态的典狱长,所以粉毛得先赶到中心区,再从中心区进入F区。

等他赶到的时候,都已经凌晨四点多了。

凌晨四点的F区依旧很热闹,失态的新玩家和习以为常的老玩家就像戏里恒定的两个主角,每天都在上演同样的戏码。

粉毛许久没来这种新玩家聚集的地方,难免有些唏嘘。同时他也有点想不通,老大明明已经安分挺长一段时间了,怎么今天又被罚?何况他答应要带自己做任务,不会无故爽约。

算了,想不明白不想了。

粉毛轻车熟路地避开人群往东十字街走。哪怕是同个区,不同的街道之间还是有差别的,东十字街就是整个F区条件最差也最弱的地方,甚至有人曾把这里戏称为——垃圾回收场。

靳丞,也就是粉毛的老大,作为黑名单上的第一名,一旦被罚必定会被当做垃圾丢在东十字街,而且每次都在同一间屋子。

东十字街包年用户,全永夜城仅此一位。

粉毛一边腹诽一边往前走,到了东十字街,却没有走楼梯,而是直接爬窗。三楼的高度对于他这种A区精英来说简直唾手可得,哪怕他还背着一个大包裹,也是秒秒钟的事情。

“砰、砰!”

“老大!老大我来了!”

“砰!”

“老大!”

粉毛敲窗敲了半天没人应,不由加大了力道,结果他只是稍加用力,“咔擦”一声,玻璃竟然碎了。他惊恐地看着碎玻璃,又惊恐地望向屋里的人,惊恐地发现——

“你谁啊?”

“你说我是谁啊?”

唐措黑着脸举起了床头的剁骨刀,一刀剁在窗框上,“咔擦擦”,剩下的一半玻璃也被震碎了。玻璃碴子就像冷冷的冰雨直往粉毛身上掉,把他的心戳得哇凉哇凉的。

“这位大哥你冷静、千万要冷静,我走错地方了,真的!我现在马上就走!”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好奇心,粉毛转身就想往楼下跳,可刚转过头,就看到自家老大从隔壁窗子里探出脑袋来。

“你干嘛呢?”他问。

“你干嘛呢??”粉毛反问。

“敷面膜啊。”

“哎哟我操¥*&%!”

粉毛一个激动掉下去了,摔了个四脚朝天。

一刻钟后,唐措的房间内。

粉毛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露出了有史以来最乖巧的微笑。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反正现在的情况挺诡异的。

他,闻晓铭,一个A区的精英,在F区的一栋垃圾楼里装孙子。房间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他老大,敷着面膜白得像鬼;一个是位不知名的新玩家,脸色阴沉黑得像鬼。

三人中间隔着一张圆桌,桌面上斜插着一把黑色剁骨刀,在昏暗的灯光里泛着阴冷色泽。

或许这个故事还有新解,叫《两个屠夫与一只待宰的猪》。

第6章 过招

唐措有起床气,非常严重的起床气,会气到什么地步呢?气到刚刚恢复到8%的生命值,又跌到7%。

在死亡的边缘反复横跳。

但越是在这种时候,他越能保持耐心,连音量都比平时要轻,处于神经衰弱和暴起打人的微妙平衡之中。

“说吧,你们究竟有什么事?”他问。

我没什么事啊!

闻晓铭在心中咆哮,但他不敢说。他不由把求救的目光投向靳丞,靳丞幸灾乐祸地冲他摇摇头,见他整张脸都垮了,优哉游哉地欣赏了一会儿,才开口。

他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姿态闲适:“先来说说我们之间的事吧。”

唐措蹙眉。

靳丞问:“编号K27216,是你吗?”

闻言,闻晓铭莫名觉得耳熟,冥思苦想好一会儿,恍然大悟——这不就是黑名单上出现的新人吗!

他略感惊讶地看向看向唐措,唐措却紧盯着靳丞。

唐措:“有问题?”

靳丞:“当然有。此时此刻我本来应该睡在A区的豪华别墅里,可就因为你惹恼了乌鸦先生,导致本该顺利完成任务的我——被迁怒,于是我就到了这儿。”

唐措:“……”

靳丞:“你这间屋子本来也是我住的,如果你往床底下看,还能看到我上次藏在这儿的一瓶红酒。”

闻晓铭的嘴巴张成了O型,唐措则终于明白刚才的小丑为什么盯着他不放,敢情还有这个缘故。

但那又怎么样呢?

唐措丝毫没有愧疚地说:“哦。”

靳丞想挑个眉,可他敷着面膜只能僵着,遂只能用声音表达不满:“哦是什么意思,你不打算负责了吗?”

唐措:“你有证据吗?”

靳丞:“红酒。”

唐措:“就算真的有,谁能证明那瓶红酒就是你的?”

靳丞乐了,翘着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手肘搁在椅子扶手上,右手支着下巴,就这么饶有兴致地看着唐措,说:“所以你打算耍赖?”

“不。”唐措看了眼支离破碎的窗户,微微一笑:“如果你更喜欢这间屋子,我可以让给你。”

靳丞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们换了房间,到时候如果有人来找你麻烦,那也会找到我的头上来,对吗?”

唐措反问:“不是你说要帮我?”

闻晓铭彻底惊呆了,这是什么?黑名单榜首和吊车尾的终极对决吗?F区的新人到底怎么回事,这年头最弱的垃圾场里都能出这种人才了?

就在这时,靳丞话锋一转:“我都这么帮你了,真的不交个朋友?”

唐措:“不了吧。”

“为什么?”闻晓铭比靳丞还要激动,一句话就引得两人侧目。他顿时气弱,但还是很顽强地把话说完:“我觉得你们挺适合的,交个朋友,就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

靳丞屈指敲敲扶手:“我们在吵架吗?”

你们不在吵架吗???

唐措很无所谓,但他不想交朋友,他现在只想睡觉。可老天爷偏要跟他对着干,眼见这里的事都快完了,窗外忽然又闹腾起来。

闻晓铭是个坐不住的,当即跑过去看,激动道:“老大,楼下打起来了!”

“打什么呀?”靳丞依旧翘着二郎腿,一点儿挪地方的意思都没有。

“我看看。”闻晓铭又看了会儿,终于大致摸清了楼下的情况,说:“F区好像内讧了。”

“内讧?”靳丞忍不住挑眉,脸上的面膜便立刻发出抗议。他抬手抚平,一抹,都他妈快干了。

闻晓铭继续实时播报:“打得正欢呢,最起码有五六拨人在打架。那个整得跟古惑仔似的我好像听说过,F区最近势头很猛的一个,看起来是格斗派的,哟,一拳下去轰趴一片,挺像气功的。不过他对面那个枪械师倒是眼生得很,这枪怎么一点准头都没有,玩蛋呢……嗳嗳嗳嗳那帮新人怎么回事?动刀子能拼得过人家吗?”

他回头看靳丞:“老大我们管不管?”

靳丞这才走到窗边,垂眸看着楼下的场景,神色比永夜城的夜还要冷,又透着股漠不在意。闻晓铭深谙他老大的性子,继续说:“这届新人很怪啊,一个个看起来弱得跟软脚虾似的,竟然还知道反抗。我看今晚这事儿,八成又是这帮犊子盘剥新人的时候搞出问题了。”

闻晓铭这话,几乎正中事实。

黄毛五人组被唐措打跑后,为了自保并未声张。但F区就是个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混乱之地,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地里盯着,不怕没人抢,就怕抢不够。

大家赶巧凑在一起引发群架也是常有的事,可今晚的新生不大对头。往常新生都是吓得躲在一旁,等着被盘剥的,谁赢了就归谁。可今天,他们打着打着就发现不对劲了。

“操,谁他妈砍我!?”

“新人哪来的武器?!”

“拿个菜刀有毛病啊!”

看着楼下吵嚷一片,靳丞又瞟了一眼唐措,勾起嘴角。那些新人多半是在学他,虽然敢于反抗的只有两三个,还很快就被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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