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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南未可料(89)
作者:猫十六斤 阅读记录
张靖苏甩了甩头,把脑子的杂念排空,对肖海说:“说到简行严倒令我想到一个事——简家的贸易行最近似乎有点问题,听说他家专营的金属材料在供货上以次充好,下游的工厂和作坊畏惧他家势力有苦难言,我觉得这件事发现的时机有点……”
“有点怎么着,还请老师明示?”肖海急忙问。
“你知道美国去年开始对日本禁运机床的事吧?这个禁运名单越来越长,这个月新增了一批矿石,听说石油的禁运也是早晚的事。正好是这个时候简旌家供货出问题,莫不是禁运导致的?”
“禁运关他什么事?他不是自家有矿吗?就在霹雳州。”
“那就更有问题了,他的货源如果是自家矿场,原本会卖到槟榔屿的一等品现在去了哪儿?这个时间点上,还有谁比槟榔屿更缺这些东西?”
“老师你是说——”肖海眼睛一亮。
第73章 简府家事之二(一)
这天深夜,简旌终于回到了家里。
爱莎嬷嬷听见汽车的声音,匆忙从房里出来,点亮了一楼玄关的灯。简旌独自推门而入,看到迎接自己是这位老仆妇,便问“夫人睡下了?”
“睡下了,夫人今天读了本英文的悲剧小说,心情不太好,早早就睡下了。”
简旌摇了摇头,又想起自己的儿子来,“行严呢?”
“少爷今天从商行回来,晚饭之后有些发烧,这会儿有人在跟前伺候,应该也睡了。”
“发烧?”简旌继续摇头,想自己这儿子成天游手好闲,出息大概是不会有的,品性也未见得有什么值得赞许的地方,古文不通英文不行,没想到身体也如此不济,或许是因为到处拈花惹草沾染了什么难言之隐……简旌感到脖子一阵抽筋。
这时甘小栗从二楼简行严房间里头走出来,轻手轻脚带上房门,透过走廊一侧的镂空扶手可以一直望见一楼的简旌。
简旌也望见了他,提高声音问道:“那个败家子怎么样了?”
甘小栗站在走廊上,脸伸出扶手之外回答说:“今天天气又闷又热,少爷一下午都憋在房里,可能是中暑了,现在额头还有些热。”
简旌略感宽慰,又问:“你干什么去?”
“少爷想吃水果,我去厨房给他切点芒果来,老爷您看这样行吗?”
“都几点了,还吃什么水果,让他梦里吃去吧。”简旌训斥到,又看了一眼甘小栗,修眉俊眼,活脱脱是阚荣年轻时候的样子,他顿时有股“似是故人来”的感觉,可转念一想,阚荣来干嘛呢?找自己索命吗?本来这趟出差就让他心情很糟,现在又一个头两个大,更加的烦闷。
他朝甘小栗挥挥手,让他赶紧从自己眼前消失,忽而又想起自己在泉州偶然听得的消息,这孩子身上大概是藏着什么和日本人有关的东西,连忙又看了一眼,哪知道甘小栗已经把脸缩回二楼的阴影里,回简行严的卧室里复命去了。
“水果呢?”简行严躺在蚊帐里面,浑身上下除了嘴皮子哪里也没动。
没有旁人在跟前,甘小栗对简行严就没了毕恭毕敬的架势,两手一摊:“你爹不让吃。”
“烦死了,这也要管……诶,我爸回来了?”
“嗯。”甘小栗说着走过去掀起蚊帐的一角,伸手摸了摸简行严的额头,“哟,怎么比刚才更烫了,床头有水,你要喝点吗?”
“要。”
甘小栗将简行严扶起来斜靠在床头,又拿了杯子,一手撑在他的背后,轻轻将杯口送到他的嘴边。简行严不敢直接张嘴,将杯子双手夺了过来,这时方觉一只冰冰凉凉的手正贴在自己的背后,又朦胧地看甘小栗一双眼睛正认认真真地监督自己喝水,仿佛这杯水非喝完不可——所以简行严也顺从地把水喝完了。
“发烧就得多喝水,你好点了么?”
简行严重新躺了回去,满心都是刚刚涌起的柔情,甜丝丝地回答:“好点了。”
“啧。”甘小栗自己也觉得好笑,又帮忙摆正了枕头才从蚊帐里退了出去。“要不你睡会儿?”
“现在几点了?”
“有十一点了。”
“我睡不着,你陪着我吧。”
甘小栗看着床上的简行严,修长的身躯被云朵般的枕头簇拥着,勉为其难地盖了一条薄被单,因为发烧,简行严把睡衣的纽扣全都解开了,露出他蜜色的皮肤,他的脸隐在黑暗当中,一开口,露出一口反着光的好牙。甘小栗想,很少看见咱们中国人有这样的一口牙。
“行,我就坐在那边的凳子上。”
简行严拍拍床铺说:“你坐我旁边吧,说话还能少费点劲。”
犹豫了一下,甘小栗还是坐进了蚊帐,就坐在靠近简行严手肘的位置,拿了把扇子帮忙扇着风。简行严手臂上被打骨折的地方终于好了,拆了绷带,从外表上已经看不出什么来。
“你不觉得奇怪吗,在我们家里。”简行严率先打开了话匣子。
“什么奇怪?”
“你看我爸我妈对我的态度。”
甘小栗撇嘴,“是说你发烧他们也不上心吗?发烧又不是什么大事。”
“不只是发烧,你看我爸,整天就是生意,除了生意,就是板着一张脸教训我这教训我那,偏偏我又不像我二哥——”
“你还有二哥?”
“我没跟你说过吗?我爸在上海还有一房太太,有一儿一女。我那个姐姐已经出嫁了,二哥简直和我爸一模一样,无论是长相还是做人。 ”
甘小栗在一旁沉默不语,有钱人家的家庭矛盾离他实在太远了,只听简行严继续喃喃道:“而我妈呢,其实是个个性很开通的母亲,可她好像总是跟我不太亲近的样子,也许是因为我爸嫌她是个娘惹……”
“娘惹怎么了?”
“我爸是第一代侨民,自认为自己的祖国还是中国,而娘惹峇峇们不一样,他们已经世世代代生活在南洋,和当地人通婚,有自己的文化和信仰。”
“那你呢?你的祖国,是中国还是这里?”甘小栗冷不丁问。
简行严一双眼睛茫然地看着蚊帐,他心中没有明确的答案,哪怕是当他走在街上听了几句演讲头脑发热掏出钱来捐款给中国军队买飞机,他也没有实实在在的民族情感。
他没有正面回答甘小栗这个问题,满腹牢骚地长叹一口气。
甘小栗只好打了个趣:“你是你爹妈亲生的吗?”
“谁知道呢?”
扇子呼呼地扇着风,蚊帐里气息氤氲,简行严转过来望着甘小栗的侧脸,一寸肌肤一寸肌肤的描画,他说到:“幸好有你。”
“照顾你这差事吧,你家甲乙丙丁四名跟班都做得来。”甘小栗连忙撇清。
“不不不,你不一样,你知道的。对我来说你是这世上最特别的人。”
甘小栗摸了摸简行严的额头:“少爷,别是烧坏了脑子说胡话。”
不料简行严闭上眼佯装睡去,却一把抓住了甘小栗的手,甘小栗的手果然冰冰凉凉,摸起来有一种不成熟的粗糙。
两个人之间安静了好一会儿,甘小栗纵使内心有种盼望被满足,也牢牢地记得自己和简行严只见横着千沟万壑,于是他抽出手,把扇子腾到这只手上,更大力地扇起风来,嘴上说:“早知道你这么虚弱,就不该拼了命的找账册。”
简行严把嘴埋在枕头里,“我想知道自己家的货为什么会出问题。”
第74章 简府家事之二(二)
原来下午他们从高记杂货铺回到商行,简行严暗暗在心里埋了个念头,他想搞清楚为什么自己家供应的金属原料会出问题。
一到商行,旌发的那几个骨干销售员正凑在一起聊天,见少东家来了,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继续说着话。直到简行严走到跟前了,这几个人才停下来,简行严对背对自己的那一个说:“我想去看看账本,麻烦你帮我拿一下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