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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南未可料(77)
作者:猫十六斤 阅读记录
“是你啊!”甘小栗蹲在地上边捣香料边说。
那名扬州女佣蹲到他旁边,凑近压低声音说:“记住啦,别说出去啊。”
“放心吧,不会说的。”甘小栗心头翻起阵阵苦涩。
“不说就好。荣叔走得怪怪的,老爷夫人都不准我们私下议论。”
“那你还……”
“我是看在我俩都是新客的份上。”她的头埋在自己的臂弯当中,好像陷入了回忆。
“荣叔也是新客吗?”甘小栗问。
“嗯,”女佣喃喃道,“他跟我们是一样的。”
此刻张靖苏也走到厨房这边,喊了一声“甘小栗。”
扬州女佣看到一个陌生的带着几分冷冰冰的男子走了过来,立刻跳开,而甘小栗捣着香料,正眼瞧也不瞧。
“甘小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张靖苏带着质问的口吻杵在他面前。
明明是面对面,两人中间还隔了一个“沉默”。
过了一会儿张靖苏看到甘小栗的眼里滚出大颗的泪珠,“你——男儿有泪不轻弹啊!”
甘小栗嚎啕一声:“香料好辣!”
香料的冲劲让他暂时抛开了阚荣房里的蓝布褂子,涕泪交流地乱捣一气,臼中的香料洒了大半,张靖苏就站在一旁无声地看着,完全不想插手的样子。虽然模样瞅着只有十四五,可实际年纪也有十七八,这个年纪上有负责任的父母都会开始张罗亲事了,而这人还像个拖鼻涕的小鬼——再看看,可不真的拖着一条鼻涕吗?张靖苏本来带着埋怨,他听说姓周桥失火,第二天急忙就打听甘小栗的安危,寻了一圈得知已经全须全尾的去了简家,自己百忙一场。可现在看看蹲在地上和一碗香料单打独斗的甘小栗,他又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哎,也不知帮你离开宁波是对是错……”他心中暗想。
“对了,张老师,前阵子我碰到江姵芝了,她说放假从新加坡过来找你,你们最后碰上了吗?”
张靖苏纳闷道:“江姵芝?你说什么时候的事?她很长时间没给我写过信,我根本不知道她的事。”
“小栗子,香料弄好了吗?”厨房那头传来催促。
张靖苏自知自己在这里碍事,还是多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到会客厅,他刚坐下来就听见脚步声,有新的宾客到了。
“龙武堂的坚坐馆来了,快请坐!”简旌上前热情的伸出手,跟他把两手紧紧握在一起的不是别人,正是生着一张南瓜脸的丧门坚。
第61章 长桌宴(三)
有句话叫做: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简旌把丧门坚的手紧紧握住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对这句话坚信不疑。
在场的年轻一辈当中,简行严和肖海都与这位坚坐馆有过交集,此时望着他成了简府的座上宾,心中的震撼一点也不亚于简旌的热情。
丧门坚今日来得是满面春风,进门就喊“恭喜简老板当选主席”,而简旌也不甘落后,也由衷地祝贺坚坐馆新得了一个码头,按他的话说,那是以后做生意有钱一起赚。旁边的几个人心领神会的哈哈一笑,大家便在主人家的带领下进入宴会场地。
走廊外马来乐手开始奏乐,手鼓小提琴一同演奏,配着周围郁郁葱葱的树木和香气扑鼻的花朵,还有一浪又一浪的虫鸣,就好像简府是一个大石臼,把十多种色彩各异的香料给揉在了一起。
女佣们把今日宴请的菜肴端上桌,简夫人娘家来的老太太被请入首席,主宾主陪等人的位置依次沿长桌两侧往下,最末席坐着简行严。
宴会正式开始,男宾们逐对敬酒,张靖苏坐在白十九公的下手,他虽然不喜欢你来我往的酒文化,既然来赴宴还是选择抛开了这些文化人的任性,侧了侧身子向白十九公举起了酒杯,岂料白十九公并无打算放下手中的筷子,让张靖苏扑了个空。
白十九公正对面坐着的丧门坚插进来说到:“张主编,你不知道,我们白十九公最爱国了,凡是跟日本两个字扯上关系的他都讨厌得很。但是他不搭理你不要紧,我就欣赏你这样的文化人。我阿坚从小没上过一天学,只知道砍瓜切菜,大字不识几个,能跟你在一个桌子上吃饭是我的荣幸。”说着他把杯子举起来,张靖苏盛情难却,只好把伸向白十九公的杯子转向丧门坚。
丧门坚一席话句句肺腑,难得的面色沉稳,高高举杯,底底放下,在张靖苏的杯口下缘擦出清脆的声音。
原来简旌请张靖苏来是因为他。
果然是新码头带来新商机。
再看末席的简行严这边,挨着肖海,他俩也算是有点交情,对视一下点点头,拿酒杯轻轻碰一下聊表心意。简行严注意到肖海脖子上用一根皮绳挂了个吊坠,那吊坠像是颗手镯上的银珠子,便小声问:“肖记者不是被’儿女情长’抛弃了吗?这是被哪家的小姐拯救了。”
肖海眉梢上扬,平淡的五官笑出一点春意,也不说话,把吊坠把衣领内一藏。
不管是张靖苏还是肖海,两头都在谈话,唯独坐在当中的林育政看着冷冷清清,他把自己好看面孔从左摇到右,稍微听了一下简旌和他两位大舅哥之间的对话,听他们说到橡胶园的产出,眼里泛过一丝冷光,又把面孔从右摇到左,看白十九公和章亭会馆来的几个人隔着桌子也能窃窃私语,林育政轻蔑的笑了。
他这一笑,勾起丧门坚的注意。江湖上人尽皆知丧门坚的性取向,可他对林育政却一点邪念也没有,那张漂亮脸蛋看久了甚至让他潜意识里产生一种拨腿就跑的念头。
“咦,林秘书也有跟我一样的爱好吗?”
林育政看着丧门坚,不太确定对方指的爱好是哪方面。
丧门坚抛开自己的潜意识,指着林育政放在桌上的左手说:“看不出你经常用枪,我是说你手上有用枪留下的茧子。”
席间突然安静下来,过了两秒钟众人再度恢复谈话,仿佛刚才只是碰巧一般。
林育政把左手抬起来转动着手腕,回答:“坚坐馆说笑,我这手是提笔练字留下的茧,小时候母亲纠正过我的左撇子,后来虽然右手也能写字,不过压力大的时候还是左手写字能够让我冷静。”
“哈,恕我眼拙,自罚一杯!自罚一杯!”
林育政旁边的肖海好奇地探着头看他的左手,却被一只酒杯挡住了视线。不过丧门坚这样一说,倒叫他想起家俊被杀的事情来,到底是谁陷害了简行严至今还是个未解之谜。不止他想到了,旁边的简行严也想到了,小声问到:“之前丧门坚让你找出杀害他小弟的真正凶手,你可找到了?”
“你别提呀,省得他这会儿想起来。这事现在我没功夫去查。”肖海掩着嘴说。
丧门坚倒是遂了他的意,在宴会上没有提及他交给肖海的这项任务。
宴会到了尾声,女眷先行一步回到内室,男宾在廊下按西方人的习惯继续喝酒,白十九公不习惯这套,简旌便叫人送来茶水。过了一会儿,甘小栗端着茶盘出现了。
他这一来,简行严和张靖苏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贴了过去,忽而林育政也加入了简张二人的队伍,甘小栗今天获得的信息量本就巨大,现在感觉到自己身上三条视线如电如炬,手一抖把茶盘里的茶盅摔了个粉碎。
碎片迸到白十九公脚边,后面一个管事大吼一声“你没长眼睛吗?”,冲过来当场就要扇甘小栗耳光。
三条视线的主人抢着要救下甘小栗,没想到三个人撞在了一起,巴掌还是落在甘小栗的脸上,打得人脑瓜空白一片。
简旌跟人聊得正投入,听见声响回头一看,见甘小栗被打得怔怔的,伸着脖子格外可怜,生出几分恻隐之心,忍住火气沉声道:“你们干什么,哪有当着客人的面打人,净给我丢脸!还不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