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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南未可料(35)
作者:猫十六斤 阅读记录
“行严,快向张教授行礼。”简旌到底见惯大场面,先稳住气,不遁入儿子的圈套,没事人一样发号司令到。
“张……教,教授,你好。”简行严也真下决心装傻,说罢欠身跪下,预行三叩首的拜师礼。
遇到这场面,简家的司机在最后头憋笑憋得都快疯了,最前面的张靖苏还冷脸旁观,觉得眼前一对父子之间的较量十分有趣。
简行严毫不含糊地磕了三个响头,跪在地上将手伸到父亲鼻子下面说:“投,投师,师红包,在——哪里?”
简旌心中勃然大怒,几时准备过投师红包?你小子这回跟我讲起传统拜师礼仪、讲起“投师如投胎”来了?怒归怒,嘴上还是叫来了司机:“王富贵,把备好的红包拿过来。”
司机王富贵也是久经考验,一边憋笑一边正二八百地回答:“对不起老爷,红包落在车里了,我这就去取来。”
“那你快去拿来,千万不可耽误少爷拜师,红包一时不到,他一时不得礼毕。”简旌说着按住儿子的肩膀,“继续跪着,不准起来。”
张靖苏听得心里赞到,不亏是跟着简旌做事的下人,反应真是一流。
跪在地上的简行严听父亲话中的意思,分明是故意让自己多跪一会,暗中苦笑道,没诓到这老狐狸,反倒叫他把自己诓进去了,呸!他跪在地上一边继续装疯卖傻,口中喃喃自语地抠起手来,一边偷偷打量张靖苏,见到对方比自己想象中的年轻,身材瘦削,一身中式长衫穿在他身上更加显得长身玉立,面孔也算得上英俊,两颊微微凹陷,唇薄眼厉,鼻梁上架一副金丝眼镜,文绉绉里透着点刚硬。
看模样还过得去,一向标榜只对美好事物感兴趣的简行严对自己这个家庭教师的看法稍稍有些转变了。
这个令人尴尬的空档,张靖苏陪着两位客人,他本人也从不搞中式拜师礼仪的路数,对面眼下的场景十分陌生,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好在简旌拉着他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倒显得他像客人,简旌才是主人。
“简某一向尊师重道,所幸犬子在这上面也花了些心思,不至于像现在很多年轻人一样搞得中不中、洋不洋,西方的新知识新技术没学到,把老祖宗文化里的精髓全都抛弃了。”
张靖苏笑而不语,心中其实也想不出该说点啥,听简旌发表了一通关于“中西贯通”的高见之后,简家的司机阿文终于带着红包返回来,里面的钱是阿文揣摩着现包的。
“少爷,红包给您。”
简行严一把夺过去,摆出跪献的姿态,张靖苏走到跟前站好,收了红包,促成大礼,扶起跪到脚酸的简公子。
简旌也过去一手一只地揽住两位年轻人,刚毅的脸上此刻只有慈爱与满足,俨然一场“敬老尊贤、父慈子孝”的大团圆戏码。
之后司机退场回去车里等候主人,屋里三个人抱团闲聊了一下,张靖苏给客人泡了茶,简旌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简行严揉了揉膝盖,就在迟一步都叫人无聊的时刻,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是简旌订的酒席终于送了过来。他在乔治市最好的中餐馆“天外楼”定了一桌鱼翅全席。
张靖苏在上海赴不少高级宴会,到了南洋这边,除了圣诞节时候在章亭会馆吃过一次西式酒会之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地道豪华的中式宴席。他虽然不是那种贪图口腹之欲的人,但是远在他乡,异国食物吃久了,遇到这样一桌饭菜,确实是正合脾胃。
“怎么样,张教授,简某的’拜师宴’准备得还合意吧?”
张靖苏端起碗来,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态度。
第25章 冰凉的视线(一)
寻人启事刊登出来,甘小栗专门买了一份报纸,看到联络地址被改成了报社,还有点不理解。去到杂货铺里看见高老板也在,他连忙把报纸卷了卷藏在衣服里。
高老板其实也不是个坏人,用扁担打了这个新来的伙计之后,听说对方隔天生了病,想他年纪轻轻来槟榔屿讨生活,也没半个亲人可以投靠,不禁动了隐恻之心。今天看见甘小栗来上工,从柜台底下端出一个碟子装着一块酥饼,高老板努着嘴说:“小栗,糕饼店送了盒酥饼,给你留了一块。”
甘小栗早忘了挨扁担的事,高高兴兴拿起酥饼就吃了。
这一上午活不多,只有几条新到的“老刀牌”卷烟入库。老账房在铺子门店点好数量,扭头喊:“甘小栗,拿去上货!”
甘小栗放下手里的活计,在油盐酱醋和南北百货中找空当想办法钻出来,高老板新近还在店门口附近堆了一批粗制的陶器,显得店铺更加的局促。
“这些陶器是怎么回事?”他问账房。
“陶器比白铁便宜,老板进一点卖着试试看呗。”
因为隔壁来了个晋江人开了家白铁店,也搭着买些小百货,店主每天就睡在店里,脚上绑根绳子一直拖到店外,晚上睡觉之后如果有人来买东西,只需要拉一下绳子,店主亲自起来开门。为此高元保不得不想了点对策。
甘小栗被账房一提醒,眼睛只顾着看隔壁的白铁店,心里暗暗将这两家店比较了一下,觉得隔壁固然小巧周到,但是到底高记这么多年在街坊当中深耕细作,占了“天时地利人和”当中最关键的“人和”。
正盘算着,账房把点好数目的卷烟盒隔空丢了过来,他一个不留神,失手接个了空,一大盒卷烟不偏不倚掉进脚下一个水坑。
“哎呀呀呀——”甘小栗手忙脚乱将卷烟抢救出来,奈何烟盒一角已经浸湿了。
账房瞅了一眼:“好啰,这可不好卖啰。”
甘小栗蹲在地上,望着浸湿的烟盒发愁,这时候他突然感觉到背上有些发凉,一个激灵,回头望去,杂货铺门口的街道还是老样子,熙熙攘攘的行人,时不时有人力车的车夫满头大汗的跑过去。那股令他脊背发凉的感觉又凭空消失了。
刚刚……是什么?他问自己。
先将疑惑丢到一边,打湿卷烟盒的过错得甘小栗承担。这盒卷烟受了潮,烟盒上又留下了污渍,正如会计所说的,怕是不好再卖,他把烟从盒子里一根一根拆出来,底下垫了张宣纸摊在太阳下面晒。
老账房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也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怕有事牵连自己,于是转进铺子一挑门帘,站在天井里喊来了高老板。
“甘小栗啊甘小栗!”高元保听说了事情经过,气得大踏步走过来,再次发挥揪耳朵的特长,一把将甘小栗提起来:“刚给点颜色你就开染坊!你倒是说说,这盒烟还tm怎么卖?本来已经打湿了,你还给我全部拆出来,你存心让它卖不出去不是?”
“不是啊啊啊啊啊啊——痛——”甘小栗求饶到,“老板别揪耳朵,手下留情!”
“不揪你还想上天!”
账房在一旁旁观,他虽然不喜人间烟火,不过在高老板面前他还是有点讨好的意味。
“老板,拆开来晒干,晒干了还有的补救!”甘小栗辩解。
“补救?怎么补救?”
“您先把手松开。”
高元保狐疑地松开甘小栗的耳朵,歪着头等着对方往下说。
“既然烟盒湿了,整盒卖不了,那自然是拆开一根一根来卖了。”甘小栗搓着耳朵如此说到。
阳光下一排卷烟整齐码放在宣纸上,微微散发出烟草的香味,高元保端详着自己从国内进的这盒卷烟,嘴角慢慢地翘了起来。
甘小栗这个主意出得相当的好!
但是高元保故意想考验考验这个新来的伙计,看他到底是嘴快碰巧说出来的补救方法,还是他真的看到了这拆开来卖卷烟的商机,“可我们铺子一向都是整盒出售,怎么一根一根卖?”
“老板您看,门口这条街上,往来的人里头是买得起整盒卷烟的人多还是买不起的人多?而在这买不起的人里头,又有多少人是抽烟的?这些小贩、挑夫、车夫,辛苦工作一天下来,怎么会不想凑到一起吸口烟放松一下。我看平时他们有的人指望着客人打赏一两根,有的人会在地上捡烟头,有的人是三五个凑钱来买一盒卷烟分了去抽。我们正好将一盒打湿的拆开晒干,还避免了卷烟受潮。只需每一根只收上一点点钱,这帮人又买得起,又能过烟瘾——哪怕是稍微抬高一点整盒烟的价格,摊到每根烟上的钱还是很少,也不会有多大影响,我们还能多赚一点。您看这样做说不说的通?”甘小栗分析的头头是道,大概说得他自己也十分得意,眼睛忽闪忽闪宛如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