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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南未可料(120)

作者:猫十六斤 阅读记录


张靖苏沉吟片刻才闷闷地回答:“知道。”

“啊,对,我还看过你在《槟榔晨报》上的文章,想必你是很了解那场灾难的前因后果了。现在有一条与那件事情相关的线索,当时在宁波似乎是有人偷走了石井四郎细菌部队下属某个研究室的一份报告书,可是后来由于鼠疫流行开来的关系,那封报告书下落不明。”

说到鼠疫,甘小栗可不正是那场鼠疫的亲历者,而张靖苏牙冠一凉,只觉得自己身体里所有的血液都涌向了大脑,他还记得自己那篇宁波鼠疫的文章在报纸上刊出的那日,天下着大雨,他在一家日本旅馆门口遇到甘小栗,当时那少年借着酒意看起来像是要挣个你死我活的样子,少年红着眼睛捧着自己的手掌,在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了几个片假名。

那几个片假名是“鼠疫”的意思。

“甘小栗,你从哪里得知这几个字的写法?”

雨中甘小栗突然惊醒一般,收回锋芒回答说:“在我师父的西装店里看过。”

眼下张靖苏握着电话,清了清干涩的嗓子问老余:“是不是报告书找到了?”

“那封报告书曾经在宁波一家裁缝店的老板手里,后来老板一家,还有几个徒弟全都死于鼠疫,本来对找回报告书已经不抱希望,现在有风声说,那家裁缝店还有人活了下来,不排除有可能这个人手上有这份报告,而且据说他流落到马来亚一带来了。”

“……需要我做什么?”

“抢在日本人之前找到这个人,找到这份报告。”

一旦掌握了这份报告,就掌握了日军在中国进行惨无人道的细菌战的铁证,公之于国际社会的后果可想而知,张靖苏深知背后的意义重大,也为自己心里想着的那个人捏了一把汗。“你是说,日本人也在找这个人?”

“当然。但是我听说,为了掩盖报告被偷这件事,他们好像也不敢又太大的动作,怕惊动了石井四郎。”

“关于裁缝店的这个生还者,还有什么其他信息吗?”

“没有了,日本人似乎连是宁波哪家裁缝店都不确定。”

“这样事关重大的任务交给我是不是有点……”

“你别说丧气话,这份报告现在就像是块肉,盯上它的食肉动物多了,我们救亡协会也是奉了更高一级团体的指示,并不是单独行动。因为不涉及我们这边的内部信息,加上线索也还含含糊糊,所以也不是什么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任务,你只要暗中留意这件事就行。”

“南洋这么大,这要怎么去找?”

那头的老余用嘴唇撕出一片嘘声,说:“反正不能让日本人找到他。我听说宁波那家裁缝店是美国人的情报线,所以可以肯定的是,假如美国人知道有生还者,他们肯定也要找到这个人。”

听到这话,张靖苏不知道该不该稍微放宽心,可他并不想直接告诉老余在自己心中碰巧已经有了一个重点人选。两人就这件事又聊了一会儿,话题就转移到江团长的家事上了。

老余说:“姵芝小姐已经结婚了。”

“你家小姐的事不必特意对我说。”

这时老余俨然放下自己的工作身份,带着一种长辈的口吻潸然说到:“我看着那孩子长大的,没想到这么快竟然已经出嫁了。”

张靖苏忍不住提醒到:“老余……你好像比江团长还伤心?”

“团长是不同意小姐婚事的,但是听说已经有了孩子就随她了。那个林育政到泉州登门拜访的时候,虽然看起来也一表人才,可引诱女学生做出苟且之事的家伙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也不知道姵芝小姐出嫁之后过得怎样。”

“她好像和她丈夫一起住在槟榔屿,你和江团长既然来了新加坡,难道不来看看她?”

“为了小姐的婚事江团长还在气头上,拉不下面子,这次就不过去了。”

张靖苏惋惜地想,江姵芝的婚后生活这个开头可不怎么样。

第107章 那畜生正要伸出利爪(二)

甘小栗丢了报告书之后意志消沉了一阵,像是大病了一场,吃饭总是只在碗里扒拉几口就放下筷子,脸上立刻瘦得脱了相,眼里也没有了光彩,尽管他还是很努力地替简旌开车跑腿,开车技术也日益纯熟,晚上继续去夜校学英文,可是他的一举一动简家上下都看在眼里。简行严也不问他怎么了,他对此心里又是感激又有那么一点受了冷落,不过有一次他俩并排坐在一起的时候,简行严偷偷在桌子下面握了一下他的手,那股温热有力的感觉甘小栗点头意会——是简行严在对自己无声地述着衷肠。

他记得那晚从姓周桥回来简行严对自己说:“过了今晚,有事我同你一起想办法。”

那句话之后他俩头一次碰面,当简行严正要问起来,甘小栗连忙把头转开去嘴上说起了别的事,简行严不是一个刨根究底、喜欢挖人痛处的人,知道甘小栗向来心里装着事,就把那晚上在姓周桥蔡咏诗家的事封存起来,你不提他不问,这一直是简少爷独一份的体贴。

甘小栗的失魂落魄自然也被简旌注意到了,简旌问他怎么回事,他拿“乡愁”搪塞了过去,并且说他阿姆一周年的忌日马上要到了。简旌信以为真,说要给钱他置办祭祀用的供品和冥纸,还要放他大假,甘小栗苦着一张脸拒绝了,他说自己只想充充实实地过日子,好忘掉所有痛苦的事。简旌端详着这个养子可怜巴巴的细瘦样子,心生恻隐,顾念起阚荣在世时和自己的情谊来,若不是最后得知阚荣的身份实际上是潜伏在自己身边的革命党……

“可怜你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又是我害你没了父亲。”当着甘小栗的面,简旌半真半假地落了几滴眼泪。

“我阿爸的事是意外。”甘小栗乖顺地说。

结果这家人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了几天,林育政带着他的新婚妻子上门做客来了。

简旌全家连同甘小栗在内都在门口迎接,只见林育政从一辆出租汽车上下来,又转身将江姵芝小心翼翼地扶出车门,不同于之前离开槟榔屿时的仓促,这一次他藏不住春风得意的劲头,一张俊俏的脸蛋更加夺目,嘴角带笑就像杏花吐蕊,而他的妻子江姵芝在丈夫的衬托之下显得更加的其貌不扬,穿得一团素净,圆脸上带着羞怯。

“总算把你们这对新人等来了,这下我要喊你一声贤侄啦。”简旌看起来十分亲切,他伸开手拍了拍林育政的后背,笑盈盈地望着江姵芝:“哎呀这就是姵芝啊,上次见面还是多年以前,那会儿你还是个小孩子,现在已经成了大姑娘,走在路上伯伯根本认不出来咯。你爸也真是,你来新加坡念书路过槟榔屿也不对我说一声,不然伯伯还能照应你。不过现在你和育政结了婚,他一定会把你照顾得很好。”

江姵芝并没有格外开心,欠了欠身子,连一句客套话都没有。

主人这边要数甘小栗和江姵芝相识最久,他看到从前嚣张的武将之女变得这样的含蓄,以为是初为人妇令她不好意思。他不经意看了看简行严,发现这家伙的视线也在江姵芝的脸上,只见他眉宇间写着大大的困惑,不知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客人被迎进简家那阔气的客厅,围成圈坐在西式的沙发上,简夫人和简行严轮番寒暄了两句,轮到甘小栗的时候,简旌连忙对林育政介绍说:

“上回你走的匆忙,有件事没来得及告诉你。他——你来我家肯定也见过,原来这孩子就是我泉州一个老乡的儿子,父母双亡,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来南洋闯荡,实在是碰巧才让我知道了他的身世,我总不能放着老朋友的后人在我家当下人,已经将他收为养子。”

林育政适时地说了几句恭维的话,一双眼睛在甘小栗身上徘徊。

简旌又说:“对了,既然我也算是当长辈的人,自然要送一份贺礼给你们。说起来你们这些年轻人净爱搞西洋那套,结婚不拜天地不设宴,我还真有点不习惯。”说着他朝甘小栗使了眼色,差他去将准备送给林育政他们的金镯子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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