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斩心上人(101)
只是他到底是曾经直面过这块黑雾的。
凌青月清楚地知道这篇黑雾降临到此方世界会为此片生灵带来什么——瘟疫与死亡交织而成的哀乐,战争与权力角逐的舞场,死去的生灵只不过是黑雾和有些人那华美袍子上的虱子。
他们欣赏着舞场的律动,品尝着血淋淋的利益同时高声赞美着死亡优美的姿态,他们高高在上,无视着支离破碎的众生。
无人可以拯救他们。
神明对哭求充耳不闻,高高在上端居宝座,宝相庄严慈眉善目地俯视众生,一手拈花一手披挂佛珠,烟雾缭绕间似在为众生动容。
凌青月知道这些都是错觉。
我们的确是有神仙的,他跪在蒲团上想,不然,那些飞升了的前辈去了哪里,那些圣人神兽又去了哪里?
可现在,他们在哪呢?
为什么没有人给我们提示,为什么没有神仙来救我们?
他虔诚地跪在蒲团上,眉目低垂点燃三柱清香,举高至头顶,恭恭敬敬地跪拜。
药宗的香与别处不同,加了几味药材进里头,闻着便多了几分苦意,在这苦涩的味道中,凌青月恍然见到了当年那个年轻气盛而又茫然无助的自己。
一拜,愿生灵康健。
二拜,愿天下无难。
三拜……
他有些记不清当年那个小朋友求了什么,于是便求了个新的愿望。
三拜,愿师尊脱离苦海,轮回之后喜乐安康。
抬头,看向师尊的牌位,上好的紫檀木上书“尊师金阑之位”简单几字,又出了神。
金阑师太,现下已经没有太多人知道了,但是再早一两百年,这四个字如雷贯耳无人不知,医仙这个名号也是为她创立的。
妙手回春术,三更到午时。
说得是只要她出手,再厉害再严重的伤病都能治好,你哪怕只剩一口气了她都能给你拖到第二天再咽下去。
在她之前,无人系统地编制医书药书,甚至连炼丹都是在摸索。
她像是突然间冒出来一样,一下子做了前人未竟之事,确立了医修的不可或缺性,让不论修士还是凡人都多了丝希望。
如果没有意外,她该成仙的。
她功德满身,合该成仙的。
凌青月怔怔跪坐在蒲团上看了好久,直到清香燃尽,日落西山,他才在摇曳的月影中叹息:“……师尊,我做得还不够好。”
无人回应,唯有窗外竹叶莎莎的声音和他的轻叹声回荡。
*
他这具身子太差,不过跪了一下午就倒下了,这还是垫了个厚厚的蒲团的结果。
凌青月病怏怏地躺在榻上,裹在被子里探着脑袋去就凌萧然手里那碗汤药,忍不住皱了皱鼻子:“……好苦,我真的不能吃药丸子吗?”
直接一颗就水吞服了,哪用得着这样苦着自己。
“不能,”凌萧然的脸是黑的语气是硬的,见凌青月喝得难受,又递过去些,语气带了几分阴阳怪气,“良药苦口利于病,凌大医仙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凌青月知道他这是气自己没有好好爱惜身子,他是如此忧虑爱人是傀儡一事被人发现被人伤害,爱人又何尝不是忧虑他这副身子?
当下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抿了抿唇,屏气,打算一鼓作气把药喝完。
只是唇边刚一碰到玉碗就被挪开,凌青月不解抬头,只看见凌萧然有些别扭的神色:“……难喝就不要喝了,我炼了风寒丹,你吃吧。”
别扭又纯情,想要给他个教训又舍不得,思来想去只能给他熬一碗苦苦的药,可是自己一蹙眉他又后悔了。
甚至还准备了风寒丹。
他最是了解他了。
于是凌青月便笑了,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把玉碗移回自己这边:“熬都熬了,别浪费了。现在还热着,等冷了可就更难喝了。”
凌萧然不说话了。
他本不是个安静的性格,此刻却只是静静地看着爱人头顶的两个发旋出神。
他昨天在门外站了一下午。
本来是查到了些什么想和他商议的,只是临到门前却品尝到了一丝苦涩,那丝苦意顺着清香穿过门帘萦绕鼻尖飘进心里,直至日落西山也久久未曾散去。
于是他在门外站了一下午。
他清楚凌青月也知道。
他们两人一人在门内,一人在门外,从里外两个世界完成了属于他们的祭拜。
于是凌青月邀请他来分享今天的苦果,一场无伤大雅的风寒,几副药剂下去就能好全,凌青月承受□□上的苦痛,凌萧然承受内心上的折磨。
就像是一场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小孩子闹脾气朝大人求关注的、属于赎罪的责罚。
他们在这细小的折磨苦涩中分享着共有的苦痛和独属他们自己的,独一无二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