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马尘埃(11)
她转着圈圈给阮氏竹展示,红色的带有花纹的上衣很衬她的皮肤,长辫子一甩一甩的,散发出头油的香气。
“那我走了,”阮氏竹有些累,“回去了。”
黎氏彩不做挽留,说:“好,那你走吧,少东家等会儿也要回来了,我得给他做晚饭呢。”
阮氏竹在桥洞下睡了一晚,第二天数了数身上的蚊子包,眼花缭乱,根本数不过来。
给每个鼓包掐了个十字,阮氏竹走出去,看起来就像被人用拳头栽过。
醒来后阮氏竹马不停蹄地去找新工作,结果尽在意料之内,没有人愿意信任他,给他一个机会,他的恶臭名声像腐烂了的木瓜,摔在地上,所有人避之不及。
阮氏竹频频碰壁,第三天傍晚实在饿得实在不行了,买了一个粽粑,坐在一处台阶上慢吞吞地吃。
期间他听有人咬耳朵,说是马场老板赌博赌输了,没钱还,只能押马场,甚至萌生过卖亲女儿的想法,好在被人及时被人劝住了,如今马场正对外贱卖中。
听到这里,阮氏竹噌地站了起来,问:“最低价多少?”
“什么最低价?”那人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屈起手指比了个数字,笑道,“怎么,你要买下来?还是梦里想想吧,好歹那么大块地。”
好歹那么大块地。
怎么没人说马。
阮氏竹惊悟,上个月的工钱,老板仍未结给他。
他抱起木瓜,想趁老板跑人之前找到他,索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去马场的路阮氏竹闭着眼也能摸得到,他走在河边,没过膝盖的长有锯齿形边缘的杂草割出一道道不明显的血痕,河里全是荷叶和粉色或白色的荷花,飞虫像乌云笼罩着他的头,阮氏竹在心里想,这不是最糟糕的时刻。
快要到马场的时候,一个面生的男人从半路突然出现,拦住了他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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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越南批准了联合国《儿童权利公约》,根据《公约》,凡18周岁以下者均为儿童。虽然越南普遍认为16岁就已经算成年,且年代越早,早熟的越多,但我这边还是写18岁为真正成年哦(毕竟方便我咳咳)。
第5章 手表
阮氏竹对于罗邱淇的第一印象,要说好,不是好,当然差也不差,他只是觉得奇怪,因为罗邱淇当时穿得很体面,身上衬衣和长裤即便沾了很多的草屑和泥土,料子一看便知其造价的昂贵,更不用谈罗邱淇谈吐的另类,和他过分出众的长相。
罗邱淇的鼻梁比很多当地人或是过来旅游的中国人都要挺,头发和眉毛修出了个干净利落的形,人很精神,不像他整日萎靡不振的,下一秒就要倒地不起。
“你知道这里有个马场吗?”罗邱淇低头和阮氏竹对视,普通话极其标准。
然而罗邱淇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一声不吭。
罗邱淇以为他听不懂普通话,不过联想到这里是靠旅游业发展的城镇,居民按理来说都会简单讲一点普通话或是英语,于是又换了英语慢慢地问了一遍。
阮氏竹听不懂英语,后退了一步,警惕且戒备心十足地揣测,难不成眼前这个人就是债主,来和马场老板讨债的。
讨债肯定要讨债,但是如果他把债讨到手了,分给他的工钱没了,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所以阮氏竹还是没说话。
罗邱淇用手夸张地比划,一句一顿地问:“你知道,欢乐跑马场,在哪里吗?”
阮氏竹终于点了点头,说:“知道。”
他瞎指了个反方向,说:“在那里。”
阮氏竹的中文是从小便会的,老街处于越南和中国交界的地方,沅江河岸两边的居民多多少少都会一些对方的语言,阮氏竹的妈妈能顺利被他爸卖掉,也是得益于她会说中文。
尽管他说得不标准,一句话每个字的音至少拖半拍,好在罗邱淇听懂了,转身往那个方向走了两步,又回头多打量了几眼阮氏竹的背影。
这个瘦瘦矮矮的小男生有几绺莫名卷翘的头发看起来很有意思。
回忆是能够美化人的,回忆里的每一帧,皆由梦境一般虚幻的柔软边框包裹着。那时候阮氏竹不知道罗邱淇为罗邱淇,罗邱淇也只是把阮氏竹当无关紧要的路人,如果他们从此擦肩而过,其实严格说来,不算坏事。
阮氏竹一边分神一边走到马场里,院子中间的一方空地上一夜间冒出许多尺高的杂草,一辆小汽车和一辆三轮摩托货车斜斜地停着,货车后面塞满了家具和包袱,老板娘抱着她的儿子坐在前车厢,车窗玻璃将她的表情模糊化了。
阮氏竹本想先看看那些马还在不在,经过一排矮屋后,预料不及地听见好几个男人的咒骂还有小梅的哭叫声,垫脚透过挂着窗帘的窗户往里看,看到小梅死命抱着桌角,另外两个壮汉在拽她的腿,鼻血流了一地,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