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年(86)
“嗯,”覃梓学含糊带过,他不想多解释:“供销社便宜,前两天我才去买过。”
“这不晚上做饭等着用嘛,”李大妈摆摆手:“明儿个有空我再去供销社,谢谢小覃呐。”
一直到站在门口开门,落后两步的魏武强才迟钝的觉过味儿来:“要不,那啥,我去楼下转转,抽根烟。”
空气中有点微妙的尴尬,又搀着些说不出的悸动,发酵着,顶着,像是个悄悄膨胀的面团。
“先,”覃梓学背着男人咬了下唇,努力镇定如常:“先进来坐坐,喝杯热水,不急。”
“哦。”魏武强张了张嘴,咽下了那些话。他觉得自己有点卑劣。明明应该果断避开才是。
房间里有些闷,还有些潮。压着的窗缝那里,窗台被打湿了一半,洇洇的,透出白灰墙下斑驳的底色。
魏武强看着覃梓学背对着自己拎暖水瓶倒水的背影,悄摸又迅速的抹掉了脑门脖颈上细碎的汗珠。
扪心自问,他现在也是长心眼了。要是刚刚说喝杯热水小心别受凉的话是出自出车队那帮小子,早被自己无情嘲弄并拒绝了。
覃梓学不一样,他说什么都好,都是对的,都是可以不用脑子就答应的。
覃梓学也热。
这股热是从身体里面发出来的,顶着他的脑门,揪着他的心脏,反复炙烤着每一寸血肉,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这天气,”魏武强没话找话:“真不得劲,一下完雨太阳再一烤,就闷得慌。”
覃梓学把玻璃杯递给他:“还是喝杯热水,别身体进了凉气,以后再落下病根。”
“这算啥凉气。”魏武强接过杯子:“就我翻沟里那回,等待救援的功夫都快冻僵了,妈呀那是真冷,感觉脚趾头骨头缝里的血都冻住了。”
“那算了,我自己喝吧。”覃梓学伸手去拿桌上的杯子。他不敢顺着唠,因为顺下去就是为什么开车那么不小心,而这话题那么敏感,根本不是此刻该提到的。
“别!”魏武强一慌,想都不想就伸手抓了过去。
覃梓学半握住了热水杯,而魏武强骨节分明的大手则包住了他那只小一圈的手。
几秒钟的静默后,两人一块儿像是被热水烫着似的松了手,覃梓学耳根都不争气的红透了。
“梓学,我——”魏武强舔了舔嘴唇,心脏就快窜出嗓子眼了。
“你先出去转转吧,”覃梓学抢断他的话:“我得换身衣服。等下请你去吃饭,稍等我一会儿。”
魏大个子被赶出门了。
房门在他身后关上,魏武强无声咧咧嘴,垮了肩膀。
就那么寸劲儿,刚刚上楼时候遇到的那个热情的李大妈刚好买了盐回来,上到楼梯口住脚喘口气的功夫,抬眼就看见魏武强站在黑乎乎的过道里。
“小伙子这是要回去了?”
“没,”魏武强还沉浸在那点惆怅里,话都没过大脑就秃噜出口了:“覃老师衣服都淋湿了,换一身。”
李大妈一拍大腿,乐得惊天动地:“哎呦我说这小覃又不是大闺女,也太讲究了吧哈哈哈,俩爷们儿有啥可好避讳的。”
魏武强听的后悔不迭,特想扇自己一嘴巴,再把刚刚那句话咽回去。飙啊自己这是!跟她说得着吗?万一再是个碎嘴的……
大个子男人硬着头皮唠嗑,想着赶紧糊弄过去换个话题:“大妈,外头不下了吧?正好屋里也闷,下去透透气。”
“还有点毛雨,”李大妈是个热心肠:“要不上我家坐坐,等小覃换好衣服。哎呦可不行,这一提我就憋不住乐,你说这文化人就是规矩多。你别说,这么几年我还真没见小覃光过膀子,多热的天儿都穿的齐齐整整的……”
魏武强想着干脆一头磕死在墙上算了。这么不隔音的门板,估计覃梓学全听去了。这以后邻里邻居的,让他多没面子……
“大妈,”魏武强没辙,压低声音讨饶:“您快甭说了,覃老师是个脸皮薄的,你这么讲……”他侧过脸往身后枣红色的木门使了个眼色:“该不好意思了。”
“对对!”李大妈乐呵呵的,嗓门一点没小:“不说了,不说了。再说这换衣服避着人也是个人啥自由不是?”
魏武强:“……”
蹲在楼梯口抽烟,魏武强就琢磨着,等会儿吃饭的时候,该找什么机会把话说出来。唉,真是要憋死他了,这都啥事儿。
深吸了一口烟,灰白的烟圈徐徐吐出,又慢慢消散在空气中。
覃梓学现在不一样了,他是受人尊敬的知识分子,搁过去就是了不起的先生,跟往日永红小学的教书匠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当年他劝自己读书的话还言犹在耳,现在一一实现了。国家要发展,亟需各样的专业人才,而覃梓学就是这样的人才,现在好,以后还会越来越好。站到所有人仰望的位置,光荣坦荡。这样的人,怎么能给别人说闲话甚至背后戳脊梁骨的机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