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年(200)
“现在好了。”覃梓学小小声的,有点难为情:“这几年没再犯过,您看我不还长胖了点儿嘛。”
屋里四个人不说,可是各自都心知肚明,覃梓学这胃病为什么好的,怎么养好的,谁给养好的。
“强子今年三十四,梓学也虚四十了。”季鸿渊撂下茶杯:“一个人从青年到中年,十三年的时间,心里只惦记着对方,全心全意的,甚至他的家人,完全当成自己的家人。换位思考我季鸿渊可能做不到这样。如果这样还算不上相濡以沫举案齐眉。”男人嗤笑,像是对世俗的嘲讽也像是无奈的妥协:“什么才是令人羡慕的伴侣?法律不容而已,不代表就是错的。换句话说,如果梓学是女的,是不是会被世人赞一句伉俪情深神仙眷侣?”
“我承认你的口才很好,可覃梓学他是我儿子。”覃爸开口,声音有点点的哑:“整件事情季先生已经讲的很清楚了,我和老伴儿知道了。”
老爷子看看自家儿子,表情看不出什么倾向:“季先生宽坐,梓学,你跟我到书房来。”
季鸿渊风度翩翩点头,没有接收到隐晦逐客令的意思,安坐如常:“请便。我再喝杯茶。婶,热水在厨房?”
“小季你坐,”覃妈再怎么伤心也没有迁怒的意思,连忙起身端过季鸿渊的茶杯:“我来添水。”
覃梓学起身,转到覃爸身后帮他推轮椅——
就连这簇新的轮椅,也是魏武强上个月才给买的。轻便好操作,省了二老不少力气。
这个家里,魏武强并没有住过一天。哪怕哄骗二老说是自己一直住着。事实上覃爸覃妈搬进来,是货真价实的新房。
可是从另一层意义上讲,这个屋子又到处都是魏武强的痕迹。
整齐充实的书房让老爷子特别满意。宽敞明亮,靠墙两架顶天立地的大书橱上,那些曾被覃爸委屈了半辈子塞在床底打包进箱子里的书籍都有了安身之处。仿古的大书桌曾被覃妈笑为“皇帝批奏章的地方”,上面摆着文房四宝,徽墨狼毫,也都是魏武强费心思弄来的。
这已经不是有意为之的讨好了,是魏武强顺应本能融入骨血会去做的事儿,他是真拿覃家老俩口当自己爹妈了。
“如果我说,这会儿我很平静,保证不跟你动手,你能让季先生先离开吗?”覃爸摇着轮椅,顾自绕到书桌后面,转过来后老人的脸上,一切如常。
“爸,”覃梓学嚅了下嘴唇,艰难开口:“我没有要拉个外人过来让您丢脸的意思,事实上……是武强担心您的身体,要季鸿渊陪我过来,万一……”
“万一我怒火攻心旧疾复发,他好利用关系帮我安排住院事宜?”覃爸右手扶在桌沿,指尖隐约泛白:“你把那边第二排左手边那本诗经给我拿过来。”老爷子指了指南墙边立的书架。
覃梓学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老老实实按要求去把那本薄薄的册子抽了出来。
“打开,第七页。读。”覃老爷子并不接过来,直接说下一道命令。
如果说覃梓学一开始还不清楚自家父亲突兀的要拿诗经做什么的话,翻开第七页他就懂了。
“爸……”
“读!”
清瘦的男人手指哆嗦着,低着头开始朗读。这是他五岁时候背的,现在即使闭上眼睛都不会忘,可他还是一个字一个字认真的读下去,按照老父亲的要求。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你从小就背过的内容……你就是这么践行的?”覃爸没有拿东西砸他的意思,可是能看出来,老爷子的情绪有了波动起伏,眼眶也微微泛了红:“覃梓学,你从小学的东西,都进狗肚子了吗?知而慎行,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焉可等闲视之。你不懂这个道理吗?”
“爸您消消气。”覃梓学知道这种时候咬了牙也不能哭,可是他明白自己要命的缺点,眼窝子浅,碰上点事儿就容易掉眼泪。
男人红了眼眶,再三咬了后槽牙,努力镇定自己的声音不发颤:“我懂您的苦心,我也不是有意违逆。这种感情上的事儿但凡能逆转能可控,不是天生如此,我怎么可能会去一条道走到黑?您儿子是什么样的人,从小叛不叛逆,您不知道吗?我明白,这社会对同性恋不宽容不体谅,戴着有色眼镜看待,是口舌挞伐的危墙,严重了一辈子抬不起头。可是爸,我不是君子,我的愿望小的很卑微,不害人不影响别人,只想平平淡淡的过自己的小日子,我又有什么错?”
覃爸揉了揉眉心,疲态尽显。
“爸,”覃梓学战战兢兢绕过书桌,走到自家父亲身边蹲下来,垂下头的刹那,镜片上落下一滴泪水,模糊了视线:“十三年了,我总在踏实和惶恐之间找不到平衡点。武强陪着我,我觉得日子过的满足又踏实。可是另一方面,我知道这对你们来说是很难接受的事情,我没法开口,只为自己的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