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兰听完，睫毛微微颤动，可是脸上的表情依然不变，她半倚靠在床头, 眼睑低垂, 好像并不在意是否减刑这件事。

于是高律师笑了笑, 又说：“我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你的两个女儿，她们和你长得很像。尤其是大女儿, 简直和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听到女儿们的消息，裴兰猛地抬头，眼里好像有了一点神采, 像是还想再听一听。

高律师于是把手机拿出来，找出下午拍得一段两个孩子和黎耀桐一起做游戏的视频给她看。裴兰捧着手机，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屏幕, 眼里慢慢地噙了泪水。

“她们很喜欢桐桐。”高律师感慨，“桐桐今天陪她们玩了一整天, 估计也累得不轻。”

裴兰依依不舍的看着手机里鲜活可爱的女儿们，久久没有开口。

等视频反复播放了几轮，裴兰才终于把手机还给高律师，并低声说：“谢谢。”

“不客气。”高律师把手机放回包里，目光又落在裴兰手腕上的纱布，请问问：“……疼吗？”

裴兰听了她的话，也跟着看向左手处，起先摇头，而后想到了什么，又迟疑着点头。

起初她一心想死，所以动手的时候的确不疼。后来被救回来，慢慢地就疼了。

“我看着都觉得疼。”高律师慢悠悠的叹气，“如果是我的话，我根本下不去手。”

裴兰抿唇，悄悄把手腕藏在被子里。

高律师注意到她的动作，又问：“你的案子还没进入审判，虽然最终结果还不清楚，但我有能力帮你把量刑减到最低，你在里面待几年终究还是要出来的。”

“以后……就没什么想法吗？”

裴兰摇头。

高律师又笑了：“也对。那是好几年以后得事了，没必要现在就打算好。”

裴兰根本不觉得自己有以后，她终于开口了：“我是杀人犯。”

她的想法还是被禁锢在过去的那个小村子里，就算能出狱，可是她永远都要背负杀害丈夫的罪名，永远会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她的女儿们在人前也无法抬起头。

所以活着还是死了，于她而言其实没有很大区别。

高律师能明白她的心情，虽然并不想用高高在上的身份道德绑架，可是裴兰没能读完高中，她短暂的二十多年人生甚至没有真正走出过大山。她单纯善良，被人欺负也只知道隐忍，所以才会把“犯罪”这件事看得那么严重，以为被打上烙印的人，这辈子都无法做人了。

她并不想拿出一些虚伪的话来安慰裴兰，她说：“法律不就是为此而生吗？”

“你犯了罪，法律会给你相应的处罚。你在牢里好好改造，等到以后出来了，身上的罪孽也就一笔勾销了。”

她边说边观察裴兰的表情，继续道：“这世上只有法律能判你有罪无罪，你只要认真服刑，在里面真心‘悔过，我们国家很愿意给你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如果你觉得出来后无法面对原来的人事，你可以带着孩子们远走他乡，去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那里的人不会知道你的过往，大城市里人太多了，大家都很忙，没有谁有时间去关心别人遭遇过什么，谁都不会知道你的过去。”

裴兰听得怔怔的，脸上露出些懵懂。

“你还这么年轻呢，才二十六岁。”高律师温柔的说，“对很多人来说，这是最好的年华，你应该感到高兴，以后你就是完全的自由了，再没有谁能束缚你。”

“而且……你的女儿们也将会跟着你一起，重新开始经历一段新的人生，你不期待吗？”

想到女儿们，裴兰眼里终于开始动容。

她并不后悔杀了何广健，心理上没有什么杀人的负罪感，可是她害怕面对以后的人生。怕出去后人人对她指点，说她是杀了人的罪犯，她的女儿们也会被她牵连，一生都脱不开有个杀人犯母亲的阴影。

可是高律师却说，一切美好生活才刚刚开始。她可以换个地方生活，带着女儿们一起……

如果能活，没有人真正想死，尤其裴兰心里还有着万般牵挂，想要拉这样的人回来很容易。

——

案件在当地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人传人口传口，最后版本就在一代一代更迭中变了样，最后就成了谣言。何广健成了大家口中一个“勤奋善良老实憨厚的丈夫”，而裴兰不出意外则是“水性杨花红杏出墙”的潘金莲。

“非常老套的剧情。”高律师不屑一顾，“小地方就是这样。凡是案件涉及一男一女，最后总会演变成桃色新闻，最后总是女人被打成□□，等她被判刑后，大家皆大欢喜，好像这个故事终于有了正义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