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不敢轻举妄动，赵迅做出判断，一定有他的理由。

赵迅蹲下来，用手捻起一点土壤，放在鼻下闻了闻，然后观察起这里的泥土，除了脚下的泥，这里的确什么都没有了。

远远地，传来哗哗水声。他们眼睁睁看着泥土里突然冒出不甚清澈的水，一点点变高，水声渐涨，如低矮的浪潮从远处奔涌而来。

“涨潮了？”程廿惊道。

“不对。”赵迅说，“是附近的水库，有人打开了堤坝。”

“为什么要放水进来？他们不怕把里面都淹了吗？”

水流在越来越急地漫入，后面传出重型器械发动的巨响，二十多年休眠让这座地堡腐朽，却没有让他死亡，它像一只沉睡的猛兽在缓慢苏醒。

这座堡垒正在重启，而灌入的水流是水库给地堡发电的预期后果，内部早就做好了防水准备，而且淹没在水下，能给地堡形成多一重保障。

程廿看着源源不断漫进来的水，不自觉往后退到地势高一些的地方，一步，两步，三步，就在第四步的时候，脚下的地面似有微弱的下陷，与此同时，赵迅突然猛地大步直冲上来，一把摁住他，力气重得快要把他的肩背捏碎。

“千万别动！”

程廿心惊肉跳：“怎……怎么了？”

“有地雷。”饶是冷静惯了的赵迅，现下的声线也在发紧。

赵迅出生军队，于战场上对敌经验丰富，对各种武器也是得心应手，一眼看出程廿那一步有问题。再结合程廿刚才脚底微弱的塌陷感，地下发出的那一点微小的声音，顿时一双孱弱的腿化成了铁杵，失去了任何知觉和行动的本能，一动也不敢动。

“别动，也别用劲，尽量保持这个力度和姿势不变。”赵迅缓缓下蹲，用手一层一层，轻轻拨开潮湿的土层，挖开他右腿周边的淤泥，PMN反步兵地雷的钢铁小鼓渐渐暴露在眼前，里面有足以炸碎Alpha特种兵的□□，只要踩中之人一动，灵敏的弹簧撞针就会霎时引爆。

程廿看着脚下冷硬的黄铜色金属圆块，眼皮因为惊恐而睁大到极限，一瞬间毛发直竖，大脑一片空白。

地雷分很多种，踩中却没有立即爆炸的地雷叫做“松发式地雷”，内部安装有压力感应装置，踩下之后，它不会在第一时间引爆，而是在抬脚的一瞬间，压力变化到一定程度而触发，即使是察觉到自己踩地雷上了，只要一紧张一不留神姿势变了，身子就会被炸飞，几乎无解。它引信和机械弹簧是极度灵敏的，而且是军方标准武器，即使过了十多年，炸响的几率也能达到80%以上。

程廿颤声问：“怎么办？”

人生无常，谁能想到能让他死亡的，会是边境二十几年前的一颗炸弹，程廿绝望地想。

可他还不想死，不管生活和事业有多不顺，即使他想过切掉腺体，他也没动过放弃生命的念头。他想活着，在这个时候，求生的本能让他迫切地抓住眼前唯一的救命稻草，赵迅便是那个依仗，他带着哭腔又对赵迅说了一次：“我该怎么办？”

水流开始漫过他们站的地方，冰冷刺骨的水浸湿鞋袜，他也不敢动弹丝毫。

“有办法的。”赵迅抬头对他说。

程廿像是被打了一剂强心针，看着赵迅镇定下来的脸。

赵迅先是把程廿的鞋带送开，再耐心地从鞋子的孔洞里一下一下把鞋带完全抽出来。然后他手握那把匕首，横着放置，艰难地使着巧劲儿，锋利的尖端话划破鞋子的侧面。那把匕首从程廿的足弓之下，鞋底之上的部位插入。

那把匕首就这样在他脚底穿入，又从另一端穿出。在这个过程中，必须保持压在上面的力道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地雷随时有可能爆炸。这个过程持续了将近十分钟，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水已经漫上的脚踝的位置，匕首以及赵迅的手在浑浊的水面之下，程廿早就看不到了，他看着赵迅额头连片的冷汗，聚集在一起成了豆大的汗滴，缓慢划过额角那道不明显的伤疤，过程中Alpha抿着锋利的唇，神情极度专注，下盘纹丝不动，专业又认真，像个专业冷静的拆弹专家，正在执行一项艰巨的任务。

赵迅双手放在他右腿两边，按着匕首柄部和顶端，压好，又抬眸看了程廿一眼，温和地说：“尽量慢地抽出脚，能做到吗？”

程廿明白了他的打算，他是想代替自己在地雷上的压力，好让自己可以舍弃一只鞋子脱身。

程廿点了点头，然后屏住呼吸，显得出奇冷静，一点一点将鞋脱了下来。

程廿赤着脚猜到地面的那一刻，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他个人冷汗如瀑，全身酸软无力，大口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