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他有眼无珠(82)
“多少?”
“五十万。”
“……”
临近晌午雨势渐歇,延误的航班陆续恢复,因打电话耽误了些时间,白桦登机时头等舱都快坐满了,他对号找到自己的座位,临窗,靠走道的位置已经坐了个人,西装革履,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一派精英模样。
白桦走到他身旁站定,口罩遮面,低声道了句:“抱歉,借过。”
男人目光从平板上移开,看他一眼,起身让至过道。
刚落座,顾西恩的电话又打过来,“万幸,监控视频酒店那边还有存档。”
白桦道:“视频先发我邮箱,我这边刚登机,落地再说。”
顾西恩没忍住问:“你打算公开视频?确实,现在是最好的舆论反转时机,趁大众对这件事的关注度还未冷却——”
“不。”白桦打断他:“这种事对一个女孩来说,本身就是难以承受的毁灭性打击,再闹到人尽皆知,让她以后怎么生活?”
“嗯,”顾西恩由衷道:“我相信你有更好的处理方式。”
飞机滑行起飞,雨过天晴的日光涂抹着舷窗,云层之下,车水马龙的N市渐渐缩小,白桦遥望了一阵,缓缓收回视线。
戴上眼罩睡了一觉,没想到居然会做梦,梦到许多年前的Bathory巡回演唱会首站,人山人海的观众区三色应援棒晃得人眼花缭乱,舞台聚光灯扫向内场前排,一身辣妹装的方星窈挥舞着双臂疯狂尖叫,她身旁,居然坐着李济州。
粉丝互动时间,他鬼使神差地将话筒递向舞台下的男人,对方用一种趋近于严肃的奇怪眼神紧盯着他的脸,开口声线低沉,像质问:“你是谁,我要找的人是白桦。”
遽然惊醒,机舱内的嘈杂动静从四面八方袭来,飞机引擎轰鸣着持续不断的运作声,偶有旅客窃窃交谈,夹杂着一两声咳嗽,间或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
他取下眼罩,在座椅内调整了一下坐姿,胳膊搭上扶手,不可避免地触碰到邻座的西装袖口。
“抱歉。”白桦轻声道。
男人扭头看向他。
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白桦这一路始终没摘下口罩,因此男人只看到黑色口罩上方那双漂亮的眼,透着困倦未消的惺忪。
却并未说什么,男人堪称冷漠地撤回视线继续看书。
小插曲一个,白桦没放在心上,真要说的话,他倒巴不得别人都当自己是透明。
半个多小时后,飞机落地B市首都国际机场,白桦出了舱门第一时间给顾西恩回了个电话。
他边讲边走,在廊桥上步履飞快,方才邻座的男人比他先出机舱,擦肩而过的时候,白桦怀里夹着的登机牌掉落,他却恍然未觉,直到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东西掉了。”
白桦回头道了声谢,伸手接过,对方却并未及时松手,目光落在登机牌上停顿一瞬,抬眼看着他,终于开了尊口:“冒昧问一下,黄淮笙先生跟你是什么关系?”
走贵宾通道直抵机场出口停车场,一辆普尔曼S680早已等候多时,蒋婕站在车旁打电话,余光留意着远处自动门开启,转头瞥见许久不见的儿子总算出现,挂断电话定定看过来。
白桦加快步伐走过去,“妈,我爸到底怎么——”
蒋婕一把抱住他,纤长的双臂勒紧,在外边儿这几个月,果然又瘦了许多。
她心口发酸,拍拍儿子单薄的脊背,声音轻颤:“先回家再说。”
她说的是家,不是医院,白桦从昨日接到电话就一直悬着的心稍稍落下。
母子俩坐进后座,挡板升起,车厢内瞬间隔绝掉一切嘈杂,沉静无声。
车子平稳滑出,驶上机场高速,挡风玻璃外千篇一律的景物流动,蒋婕用一种很轻的语气说:“你爸还不知道你回来。”
白桦:“他到底得了什么病?”
“弥漫性脑萎缩。”蒋婕异常平静,坐姿端庄脊背挺得很直:“年初体检就查出来了,不让说,除了我都瞒着,你爸多骄傲的一个人啊,这种病对他来说……”声音打起颤儿,哽在那里再也说不下去。
白桦心头一窒,溺水般呼吸困难,他回忆起年初跟父亲的一次激烈争吵,他口不择言地骂对方是老糊涂,险些被黄淮笙盛怒之下抛掷过来的烟灰缸砸破脑袋。
原来竟然……
那可是他心目中永远正确永远骄傲的不可一世的父亲……
又沉默良久,蒋婕再度开腔:“这次回来,还走吗?”
母亲的这句诘问虽然是用温和平静的语气讲出来的,却像一道强有力的电流直抵心脏,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白桦张了张嘴,最终艰难地回答:“……不走了。”
车子开过一道有专人把守的岗亭,在笔直的望不到尽头的单行道上行驶,两岸是修剪整齐绵延起伏的辽阔草坪,车内,白桦拿出许久不用的另一支私人手机,他提前充满了电,只是迟迟不愿开机,好像一旦重启,属于黄净之的人生就该彻彻底底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