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贺之昭(86)
接着许添宝又出现,结论原来他又是不知后几位。
为什么又这样?
眼泪砸下来,像一片雨降落贺之昭的心头。
他大脑一片空白,像怕丢掉一样紧紧抱住许添谊曲起的腿,脑袋贴上去,艰难地低声说:“我给你打电话了。”
等在加拿大的生活趋于稳定,失语的症状得到改善后,贺之昭开始着手想要给许添谊打电话。
然而那年代身边都是带着淘金思维来打工的中国人,又或是东南亚裔,根本没人有昂贵的手机。唯一的通讯设备是摆在餐厅收银台旁的那台座机电话,用来接收为数不多的客户预订与外送订单。
响的频率并不高,因此贺之昭在生意不错的一天,鼓起勇气向餐厅的老板征用。
老板拒绝了:“不行,你这个是国际电话,收费太贵了。而且万一错过订单就麻烦了。”当然也有顾虑,害怕小孩不懂人情世故,后面一直借,也怕旁边的员工看到了,也起了这心思,开了坏头。他建议道:“你到外面去打,外面有公用电话。”
贺之昭不善言辞,这下旁边也没个帮忙出头的,只能说:“好的。”
然而最近的公用电话在公路旁,白天走不开,晚上十点餐厅才打烊,黑夜无灯的路一长串,雾也浮得浓,根本不安全。
就在这矛盾的时刻,因为精神恍惚和过度疲劳,一天姜连清去完超市,回去的路上,被轿车撞到了左腿。因为不能移动,被迫住了几天医院。
病房和走廊常年冷光,不分白天黑夜。
看护期间,贺之昭望着走廊上那台电话,用磕绊的英语问护士自己能不能打电话,护士看他黄种人长相,也怕他在走廊胡乱奔跑,每次都用极为迅速的语速和不耐烦的神色驱赶。
贺之昭不停出入在那台电话周围,终于在一天凌晨,一个亚裔长相的护士趁早上六点交接班的时候把他叫到自己身边,不忍道:
“看你两天了。你是不是想打个电话?”她掏出自己的手机,直板的,九个数字按键,“给你打一个。但电话费很贵,你要长话短说,好吗?”
接通的电话的人不是许添谊,是许添宝。
这份好意的程度也有限,打到一半,这位年轻的护士在旁边礼貌地提醒该到此为止了。
所以,那句生日快乐,也没有人带到。
护士接过手机时,还是好奇问了句:“接电话的人不是他?”
“嗯。”因为时间太早也没休息好,接完电话,贺之昭感到后知后觉的困顿,他说,“是他弟弟。我以后再找机会吧。”
不该对陌生人说,但也没别的人可以说,他叹口气,感叹:“他好像和自己亲生父亲一起生活了。 我有点担心,这父亲明明不好。”
“是谁,你的朋友么?”
“嗯,最好的朋友。”想了想,补充,“也是唯一的吧。”
后来事情得到转机,遇见来就餐的贵人,他们有了住处,贺之昭也能读上书。再后来姜连清又勇敢地选择了结婚。
这次漂泊多舛的人生终于落到了地上。奔向幸福,奔向书里写的那种,物质可靠、情感和睦的最完美的幸福。
其中太多次,贺之昭都尝试往那串号码打电话,再也没接通过。
某一日拨打,号码成了空号。
也记得消失杳无踪迹的亲属们,因为他们衣锦还乡的消息又全部浮出水面。
贺之昭通过舅舅一家联系上于敏。借出差名义回到中国,那日他在金融中心的会议室开完会,下午乘车到这小区。
当年的新楼盘,现在已经老旧了,地段没能成为区域发展重点,周边建设零零碎碎,传闻的地铁和高架都没建成,也不是电梯房,没能乘上东风,房价算周围涨得最慢的。
走进房子,到处是岁月的痕迹。两间房,一间主卧,许添宝带贺之昭去自己的次卧看了看,房间贴满乐队海报,地上靠着把吉他,屋子不大但物质丰富,风格的排他性太强。
哪里都完全没有第四人存在的痕迹。
贺之昭说得很慢,多少年的话攒在一起,堪称滔滔不绝。
“我从来没放弃过。”他说,“一直很想你。”
他的手支在许添谊身体两侧,有种忠诚护得很好的感觉,但想给许添谊擦眼泪,许添谊紧绷着脸,自己很快先行抹掉了。
贺之昭想起许添谊之前说的。“从来不认识叫贺之昭的人。”
他终于清楚意识到这意味什么。他们中间的误会太深,错过的时日也太多,两小无猜时候埋下的刺,错过情窦初开,错过风华正茂,即便本心纯洁无瑕,现在要解释清楚,要继往开来,那疮疤也早就风干了,永远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