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底(166)
背后铁门被人拉开,生锈的声音划破早晨的白雾,大概是有些刺耳的。办理好手续,捧着骨灰瓮走在工作人员身后,目睹别人打开水泥板将妈妈放进去,再牢牢砌紧水泥板。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又快喘不上气。
后来的事,与其说是做好决定才那么去做,倒不如说是自然而然发生了。
一直以来,他心里有个刻度警戒,拦截着“感到没意思”的数值;这些年无论发生什么,碰到什么,他都靠不停拨高刻度警戒的限度,以去适应“没意思”浓度过高带来的负面影响。而妈妈的离开,让这种感觉遽然冲破阈值,无限量升高。浓到他拦不住,也不想再拦。
只想找一个不会给人添麻烦的地方一个人待会儿。
不记得是怎么把炭火买回去点燃的,只记得躺上床时,恍然间,内心变得很平和,不再挣扎也没有畏惧。一开始还能闻到煤炭燃烧的呛人气味,后来只感到身体正被不该存在的气体一升升充满。
逐渐憋闷,意识自由,头晕反胃,肉体和精神分脱,离“不存在在这世界上”真的好像就只差一步之遥。脑海不停滚过的画面是传说中人死前会出现的走马灯吗?出现了许多人,许多景象,返回童年以及和哥哥在一起的时候,那缥缈的神志好像感到真实的安闲和快乐。有些抱歉,但还好,给哥哥留了纸条。下意识想摸摸装纸条的口袋,但他疲于指挥四肢。氧气不足,也无法抵抗席卷而来的疲钝,很想,很想昏睡。
身体怎么被人抬起来了?
时骆来了。
能听见哥哥喊他,拍他,让他不要睡;嘈杂的脚步和急救铃像是把游离的他硬生生给拖了回来。医生围着他扒他眼睛检查,以及那些零零碎碎的讲话声,通通能感觉到,但脑子和肢体是分离的。
如今清醒,满是被救之后的茫然。
有点什么都不愿想。
时骆没错过俞北任何变化,自然发现俞北醒来之后的呆愣和眼神中的空洞。他心里酸疼,摸摸俞北的脸,“真的没有不舒服了吗?难受你要告诉我。”
听到时骆问话,俞北还是多了些反应,本能地在时骆手掌蹭蹭,小声道:“不了,我不难受。”
时骆也不勉强俞北非要说话,给他掖好被子,说:“好,你只管休息,医生都说你太累了。”
俞北点点头,眼睛盯一会儿墙壁,又再看看时骆。后来大约是困了,缩在被窝里阖上眼睛。
时骆在一旁,寸步不离守着俞北。
天黑,时骆在病房外接到匆匆赶来的房翠翠。她被留下做了笔录以后赶紧买了最近的车票,亲眼见到俞北平安无事,房翠翠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时骆。
等俞北又一觉醒来,病房里已经开了灯。他眨眨眼,眼神刚清明些就接收到房翠翠和时骆关切的目光。两个人面色憔悴,满脸倦容,俞北忽然很想跟他们说对不起。
房翠翠摸摸俞北的头,“孙儿,好点了吗?”
俞北沉默地点了下头。
“可别做傻事了,”想到差一点再见不到俞北,房翠翠还是哽咽起来,她忍住没掉眼泪,“没什么过不去的,知道不?你要是出什么意外,奶奶该多难过,时骆……该多难过。”
听房翠翠特意提到他,时骆表情有些错愕。
俞北依旧沉默了会儿,过后轻轻“嗯”了一声。
房翠翠叹气,说:“事情都解决了,你放心吧。以后就好好的,过你自己的日子。”
见俞北听了这话也没有多余的反应,房翠翠说:“休息吧。”站起身,她问时骆,“一直没吃饭吧,我去给你们买点儿。”
时骆没心思感到饿气,这么一说才发觉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您在这儿,外面挺黑的我去买。”
房翠翠按下时骆,说:“你陪他,我出去转转。开灯了亮堂。”
“那您慢慢的。”
房翠翠摆摆手,走出病房。
时骆站回俞北旁边,见他嘴唇泛白起了皮屑,又用棉签润湿他嘴唇。
俞北抿抿嘴,问:“奶奶刚说事情处理好了是什么意思?”
“我来找你之前,奶奶让我找人把那个人给她带去,”说到这儿时骆察觉出怪异来,房翠翠怎么知道他能联系上俞铭顺?当时情况紧急他没细想,现在看来,房翠翠可能猜中不少事情。他没表现出来,继续说道,“好像报警让人把他关起来了。”
听罢,俞北闭住眼睛,极为忍耐似的深呼吸一次,复又睁开眼睛:“把他关到死又有什么用,也换不回妈妈。”
时骆赶紧凑近,隔着被子拍拍俞北,低声安抚道:“先不要多想。你只要把身体养好,别的都不重要,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