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份+番外(26)
俞扬嚼着爆米花,差点没咬着自己舌头。
他又一次回到了年少时县城的小电影院,空间逼仄、空气混浊,放映仪始终没有被调整到端正的位置,方方的投影在方方的幕布上方方地歪斜。
他跟着偏过头,被文艺片导演特有的手持镜头摇晃得仿佛坐上了一辆远行的车。
那车还是拖拉机,开起来一颠一颠的,他开着颠簸的拖拉机,副驾驶坐着鼾声如雷的老豆。
少年时的俞扬以为那辆拖拉机能带他去很遥远的地方,事实上拖拉机只开出了一场梦的距离。
梦醒,他就和老豆回家去。
老豆走在他身侧,单手插兜,裤腰上的钥匙串叮铃当啷响。
成年后的俞扬考了驾照,不过不是拖拉机驾照,拖拉机在大城市里无用武之地。
他的副驾驶常年空缺无人,和程程结婚那两年,被程程占据着。
他会抽.出时间送程程去学校,哪怕程程说坐公交地铁也很方便。
后来程程离开,副驾驶位也就空缺到了如今。
俞扬准许过不少人坐他的顺风车,大家都很有礼貌,自觉坐到后排。
简抑也是。
开车过程中,他的余光没办法波及到后排,就借助车内后视的镜子,看到简抑偏过头望向车窗外锋利的侧脸。
简抑的长相没有半点柔美的意思,瘦下来后轮廓更为锋利逼人。
是的,逼人。
俞扬看他的戏,总觉得他会用他的脸,杀死所有他的对手演员。
按照专业术语讲,这大概是一种强大的演技张力,甚至于他增肥出演一个胖子时,身形庞大到可用山峦作比拟,俞扬仍然可以看出他作为一把刀的锋利。
*
简抑的那部戏,俞扬特地邀请母亲一道观看。
一个聋哑甚至于有些痴傻的混混,和一个光鲜亮丽在闪光灯下生活的明星。
这两个人的故事,或者说事故。
期间俞扬特别外行地感叹一句:“杀了不少人啊。”
母亲看得目不转睛,荧幕上女明星的红裙子烧在她的眼睛里:“是死了不少人。”
“果然还是环境太极端,不用暴力解决不了问题。”俞扬接茬,依旧是在谈电影。
母亲说:“不用肢体的暴力,也会死人。而肢体的暴力,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保护措施。”
俞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但确定她不是在说电影。
当然,他也没有很多闲心,专门来陪母亲看电影。
他不是电影爱好者,只是某位影帝的经纪人。
*
俞扬是被桌子的硬度硌醒的,睁开眼时贴着桌子的那半张脸生疼。
他一边胳膊撑着桌子,一边手捂住脸直起身。
平板电脑倚靠在支架上,已经黑屏待机。
俞扬迷迷瞪瞪地伸手解锁,发现视频进度条已拉满,而现在时间是凌晨两点半。
但他半点节目内容都没有看。
算了,俞扬打了个哈欠,把手机从桌子另一边勾过来,反手按摩着酸痛的颈椎,准备去微博看看网友的评价。
不过,在此之前,他看到了简抑的讯息。
“综艺还不错。”简抑说。
时间显示是零点。
按照俞扬对他的了解,估计眼下这个点儿他还在打游戏。
“你都觉得还不错,那我就放心了。”发完消息,困意再次涌了上来,俞扬决定现在就洗漱睡觉。
明天至少睡到十点钟。
“难得,这个点儿你还醒着。”简抑很快回复过来。
“马上就睡了。”俞扬又打了个哈欠,他该放下手机起身,但没有。
迷迷瞪瞪地捏着手机,迷迷瞪瞪地等待着什么。
最后差点一脑袋又嗑回桌子上,俞扬揉揉尚未遭殃的额头,稍稍提了精神看对话框。
没有回信。
他迷迷瞪瞪地想,迷迷瞪瞪地试图辨认键盘,最后放弃,直接发了条语音。
“话时话,你有冇有穿耳窿?”
(话说回来,你有没有打耳洞)
他隐约记得简抑是说要去打耳洞。
说完他就起身,游魂一样飘进浴室。
把外衣外裤扔进洗衣机时,听见有盒子坠地的闷响。
*
但俞扬没精力去管了。
他草草地冲了澡,草草地扯了条浴巾裹身,再草草地把自己砸进卧室的大床。
中断的梦境得以继续。
他坐在电影院光影的明灭里。
身侧的母亲右手腕子上带着水色的镯子,磕到椅子扶手时叮当脆响。
荧幕上的母亲身着榴红色的裙子,飘扬在血腥味的风里无声无息。
一时让俞扬这梦中人也疑惑,他到底是在陪母亲看简抑的新电影,还是母亲带他来看一场前半生的故事。
“你心底就半点没数么?”身侧的、荧幕上的母亲齐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