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掠过易北河(82)
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打打闹闹却平静的生活,我和米嘉的吵架似乎没有止境,多数时刻萨连科会微笑看着我们,偶尔充当和事佬。我说他太娇惯副官,这哪里是副官,都快骑到他头上去。可萨连科说,米嘉对他从来都很尊敬。不尊敬的是我——“因为他觉得我迟早会因为你坐牢。”
是的,这生活面向阳光实则如屡薄冰,平静随时都有打破的可能,更何况,悬在我们头上的那把利剑尚未落下来。有时候看到深夜归来的萨连科在睡梦中依旧紧皱的眉头,我就知道这样的日子有多么来之不易。
“的确有些麻烦,得解释你为什么受伤,暂时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们被下套的事情,以免打草惊蛇。”他打着哈欠,“所以我的调查很慢,因为我还得提防着别人对我的调查。你知道,克格勃里面也不是铁板一块。热尼亚也有难处。不过,快了亲爱的,我只希望到时候你能做好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那个人,不仅要我的命,还要借萨连科的手要我的命,嫁祸于他,伤害他,还伤害了南希…… 我也不原谅。我对自己说,无论萨连科的调查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忘记自己被掳走的那一刻所感到的绝望。
“不着急。”我亲吻他朦胧的睡眼,说:“睡吧,亲爱的,你很累了。”
萨连科翻了个身,把头埋在我的胸口沉沉地睡去。我们一起度过很多个这样的夜晚。这段日子,我没有联系南希,没有去屠宰场,没有向亨利发送情报……我一点都不像个间谍。意料之外也是猜测之中的是,也没人联系我。好像我已被遗忘,被剥去间谍这层表象的皮。
我明白了这是一种默许。
解决此事的权利,已经落在了我自己的手里。于是在那天,我思前想后,给南希发了一条电报。
“如果这就是默许的话,无论结果如何,也请你做好心理准备。”我将萨连科对我说的话对南希说了一遍,没有等待回复,我离开了地窖。几乎就是当晚,萨连科于暗夜里现身。
第41章 Chapter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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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了么?”我走上前去,牵起了他的手。
他的四周,是哑然的夜。他的眼里,是坚定的光。
“如果你心里也有猜想的话,我们可以说出来彼此印证。”他凝视我,“我在得知调查结果的那一刻努力忍住独自前去的冲动,就为了回来告知你。”
他牵起我的手,摁在他心口:“我向你许下过承诺。如果你不愿意去的话……”
“傻瓜,这怎么可能是你一个人的事。”我打断他的“如果”,带着他走上二楼,在浴室对面的房间里卸下一块古老的镜子,露出后面橱柜里我珍藏的装备。有手枪、冲锋枪、甚至还有榴弹。除武器之外,还有各类药品和急救物资。
“带上你趁手的。”萨连科说,“我只习惯用自己的枪。你说得对,不该使用冲锋枪。可这一回,最后一回,我不会采取所谓的人道。”
我耸了耸肩,挑了把左轮,在手里掂量掂量,笑着说:“和你不一样,我很人道,也很怀旧。”
萨连科笑了笑,牵起了我的手。生平第一回,我将和他并肩作战。这种感觉很奇妙,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吧,他是苏联人,我是美国人,上一回站在同一战线还是在十年前,而现在两方暗中交手不断,我和他,却抽脱出这身份的对立,只站在彼此身边。
我私心认为,这才是真正的我们。
登上了他的吉普车,我注意到副驾驶被洗得很干净,只是座椅上的抓痕犹在,他说这对他不啻一种提醒和激励。我微笑着凝视前方,满月高高挂在天际,照得云如鱼鳞般层层叠叠,透亮出银白的边。也许明日这月会亏仄,但今日它将在我抬头仰望它时永恒。与此同时,还有亘古的繁星在我头顶闪耀,俯瞰寂静的德累斯顿城。易北河如我们一般沉默,想必也在微笑。在车拐弯驶入林间的那一刻,于某棵红叶的槭树下我依稀看到了白衣的母亲。
“不要害怕。”萨连科握住了我放在膝上的手,一只手掌在方向盘上,“我一直在你身边。”
“我不害怕,我有过复仇的经验。比如当初的法西斯,比如我的外祖父。”
“也许那里存在着某种必然和不得不,但这一回……阿尔,你在犹豫,是吗?”
我的指尖在颤抖,不受控制地表现出紧张的心绪。这说明了我无法纯粹,陷在矛盾的困境中。嘴上说着无所谓,其实比谁都在意。我对自己撒谎,习惯自欺欺人,最终要承受这后果。我打开了车窗,冰冷的夜风拂过,道路两旁的树林在夜里发出浅浅的低吟,在这条我所熟悉的路上,带上了不一样的气息,空气震颤出不一样的律动。我缓慢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