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掠过易北河(5)
“他要表演踢踏舞!(俄语)”这时,人群中传来熟悉的、沙哑的声音,来自于今天忙了一天大显身手的翻译员小姐(实际上她是某位参谋秘书,据说读过大学),此声一出,口哨声四起,鼓掌的鼓掌,吆喝的吆喝,而与我近在咫尺的这个人,双眼骤然睁大,闪现出一片叫人心动的惊讶而又期待的光芒。
“踢踏舞,踢踏舞,好啊,踢踏舞!”
他用俄语低声欢呼,后退几步,加入了鼓掌的队伍,慷慨地把舞台让给了我这个从来没想过要跳过踢踏舞只是想要找瓶酒喝的倒霉蛋,我先是咧开嘴傻笑,自欺欺人地觉得这肯定是喝醉后的幻觉,而后在越来越小的舞台中,和众人不约而同拍手打起的节拍中,我意识到布鲁克林的街头霸王不得不要沦为笑柄一回了。
不过阿尔弗雷德自小就混迹于街头,年不过十五就扛起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芝加哥打字机在街头血拼,布鲁克林的哪条街道的大牢没蹲过,到最后还闹翻了好不容易考进去的学校,向来置生死与脸面置之度外,别说跳舞,就要在这里表演喷火都不在话下。我耸了耸肩,潇洒地将手中酒瓶一扔(后来罗曼说是我这个动作迷倒了他),煞有介事地朝起哄的“观众”们鞠了个躬,还朝他眨了眨眼,打了个响指,说了声“music!”他似乎明白我的意思,拿起口琴开始演奏一曲节拍欢快的曲子。
我让回忆飘向两年前布鲁克林大桥附近的那个需要花整整五张票子才能获得入场券的舞厅,在向军队报到之前我和迈克尔——前不久死在诺曼底肠子流了一地的我的好友,通过帮助黑手党混混倒卖酒水赚到的钱去奢侈了一把,当晚黑人演员们表演起了踢踏舞,他们亮闪闪的白牙和性感女郎身上镶嵌水晶的舞服一样耀眼,我和迈克尔商量表演结束后一定砸下重金包下两个姑娘。
可是现在,我让回忆收缩,掠过迈克尔那张可爱的圆脸,掠过女郎们馥郁的腰肢和大腿,集中在黑人演员们身上。我专注于他们的动作,也做出同样的动作。当然这可不容易,我的腿抬不了那么高,落下时也不够铿锵有力,军靴上没有木板,发不出响亮清脆的声音,我只是勉强踩着节奏,闭着眼,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是的,陶醉,或者说逃避,可是……可以说我忘乎所以,在周围一片口哨声和起哄声中得意忘形,又或者说,将记忆收缩本就对于我这个旧伤未泯的人来说根本不现实,我根本集中不了,因为迈克尔的脸在不断朝我微笑,吸引我的注意力,就好像他还活在那个金光闪闪充满音乐的夜晚,就好像他正端着杯香槟对我书我们也得做一回“上等人”,就好像他柔软的肠子没有散落在诺曼底那片污秽的海滩上,就好像他还活着,活在这里,与我一同在跳踢踏舞……
我猛地蹲下又站起,把腿踢得老高,蹲下,踢高,蹲下,踢高……进入到忘我的状态后我忽然感受不到自己的双腿,直到吱呀一声,撕裂声后一阵冷风向我胯下吹来,我的右腿才朝我发出警报,我惊叫一声,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捂住撕裂的裤裆和抽筋的右腿!
这无疑又是一个笑料,周围的笑声排山倒海似的朝我袭来,我虽依旧微笑,却突感羞愧,正打算一瘸一拐地钻进人群逃之夭夭时,一名苏联的老红军,年纪大概又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朝我走来,笑眯眯地把手落在了我的裤扣上。
他一边笑一边摇头,显然被我逗乐了,可他手中不停,抓住我的裤子不放,嘴里还在念念有词。我听不懂,也反应不过来,只是一个劲儿地撇他的手,这时吹口琴的那人也来了,顶着张由于大笑而缺氧的红脸庞就来帮这位老同志来拽我的裤子。饶是脾气再好我也急了,嘴里骂声不断,不断挣扎,奈何大腿抽筋,周围人又起哄一片,我不明就里,只能慌张地向人群中我的长官投以求救的目光,而那个真正的酒鬼却笑得直打嗝,完全把我交给了这群蛮横的俄国佬手里。他们嘟嘟囔囔一片,不久后我就被摁在地上,稀里糊涂就被人把裤子给扒了下来,只剩条内裤和抽筋的腿。我大声咒骂,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侮辱,借着酒劲就抓住这个吹口琴的就要扒他的裤子。
他被我吓了一跳,急忙撇开我的手,可我死也不放,抱着他的腰把手伸进他的棉大衣里摸索他的皮带扣,我胡乱地摸,也不管摸到什么别的,他被我弄得脸上再也挂不住笑容,连忙朝人群中呼喊,这时那名累得够呛的翻译员小姐终于从沙丁鱼罐头般混乱拥挤的人群中挤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