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掠过易北河(40)
“那里是我的卧室。”我跟在他身后。
“不介意?”
我摇摇头,看来这人没参加工作多少年,还挺客气,走一步问一句。
当他推开阁楼门时,没有半分紧张是不可能的,我没有和萨连科共事过,不清楚他的行事风格,要是他来硬的(虽然我觉得不可能),但苏联人在东德向来傲慢,不可一世,即使巴泽尔现在给了他几分薄面,之后怎么说我都会被盯上。
门开了,里面空无一人。我松了口气。
“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有个大活人钻进我的卧室里,我刚才就是从这里下去的。”我打着哆嗦,挤出讨好的、却略带不满的笑容。
巴泽尔扫视了一眼凌乱的床铺,看向窗边的瓦西里椅,勾起唇角:“您喜欢包豪斯?”
“谈不上,这是旧货,便宜。”
他挑了挑眉,望向我:“瞧您,冷得够呛的,穿着睡裤,上身却只披着件凉冰冰的夹克......您睡觉不穿睡衣的吗?”
笑容有半秒钟的僵硬,没想到他突然于此着手进行发问,就在我快速思索措辞时,一声尖叫划破夜空,突兀从街区的另一端传来,刺进我们的耳朵。
“上帝!救命啊!你是谁!天杀的.......来人啊!”
杜恩·巴泽尔和他几名手下相视一眼,几乎头也不回地就冲下楼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追去。如果我没听错的话,这声尖叫属于这个街区尽头的一个拉皮条的老鸨,她向来睡得晚,半夜正是生意红火的时候。我冲向窄窗,想透过夜色看个究竟。
“别看了。”几分钟后,萨连科的声音突然从后传来。
“是你?!”我吓了一跳。
“算是把他们引走了。”他凑到窗前,露出狡黠的笑容,“她正在把一个哭哭啼啼的女孩往车上塞呢,我撞坏了车门,还把她给撞翻了,那女孩儿机灵得很,拔腿就跑。我想那老鸨得在床上躺上一个月了。”
“你......”我诧异地问:“所以你的目的?”
“当然是为了你,亲爱的,目的是为了你,那边纯属偶然。”
“偶然也做了好事,史塔西不会放过拉皮条的。”
萨连科耸耸肩,我略有些激动地搂住他,轻声说:“谢谢。”
他在我额头上吻了吻,说:“你胆子很大,这么信任我。要是我还在这个房间里呢?”
“那又如何?还不准人谈恋爱了?”我坏笑,突然想起来他的军人身份,说:“不过呢,我想你没有傻到要去坐牢的地步。”
“我不怕坐牢,”萨连科收敛了笑容,认真地说:“我不想你有危险,你应该相信的是这个。”
“但我怕你坐牢。”我牵住他的手,说:“总之,这回谢谢你。”
“你永远不必对我道谢。”
确认安全后我下楼朝后院走去,在地窖里雷奥已经由于失血过多濒临昏迷,我不得不回到二楼的仓库找到急救箱就地给他医治。尽管地窖堆放着大量土豆,但我早就为了这种突发情况整理出一个暗间来,那里摆放着一个正在运行的电台,还有一张可以容人平躺下来的窄床。先要止血,然后进行下一步的治疗,完成对雷奥的救助后,我累得满头大汗。走出地窖,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回到餐厅后,萨连科正沉默地坐在厨房里烧炉子。
他将手里的木柴撇断,一小把一小把地塞进炉灶里,明灭的火光摇曳在他沉静的双眸中,他很专注,也很沉默。从不掩盖情绪的他此刻明显心事重重。
“怎么了?”我蹲到他身边,将手搭在他的膝盖上,抬头望他。
“我一会儿就走了。”
“嗯,休假结束了,我知道。”
“不,不是这个意思。”
“什么?”我有点疑惑。
“我现在不得不走,必须得走,因为,我怕我控制不了自己。”
“我不明白,罗曼。”
他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随后下定决定般地凝望我,说:“阿尔,除了你,不,不需要除了你,你,还有地窖里的那个人,其实是我的敌人。尽管现在没有战争,但就如今夜这般光照不到的地方,厮杀仍在继续。我无法统一看待,我的意思是,除了对你有例外,别人,我做不到。”
我哑然片刻,问:“你的意思是,你想要履行你的职责?”
“我不想对你说谎,很难控制,真的。”
“那么你为什么不带走他?”
“带走他,你会难过。”萨连科转过头,把一把干柴扔进了炉灶里,低声说:“我不想你难过。”
我笑了,他一本正经地说这种话,真叫人忍不住想要吻吻他。
“我不可能坐视你难受,我明白,你是个军人,从很久前,当你还站在易北河边吹口琴时,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完完全全的苏维埃男人,你身上是没有信仰的瑕疵的,好罗曼,就这一次,以后绝不让你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