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掠过易北河(201)
他已经彻底不写日记了,眼角的皱纹含着疲惫,也含有再见故人的喜悦。
“来见您,一是为了帮他传话,二是来向您道别。”
他笑着说,看起来沉稳很多。
“他一直想见您,但知道您不想见他,所以即使知道您在那里也没有上门打扰。这些年来他手里还有点权力,但差不多已经准备彻底放下了,他为我争取到了自由身。”雷奥顿了顿,继续说:“或许知道您总有一天会回来德国,他一直嘱咐着我留意您的动向。几乎是您刚下飞机我就知道您回来了。可是要来见您,我也需要勇气。”
“为什么呢?”我笑着喝下一口咖啡。这是家新开的咖啡厅,法国风格,摇曳的梧桐树下种满了鸢尾花,漂亮得很。
雷奥耸了耸肩,“说了您可别介意,我这可不是僭越的话,每次见您,都觉得您很悲伤,我很难忍住不……算啦,总归是需要勇气的事。您不必放在心上,莱利先生。”
我看着他,露出和煦的微笑,可不知为何,雷奥两颊渐渐攀上了绯红,闪躲着目光,他望向了窗外的街道和上空飞舞着鸽子的尖顶教堂。
“先生。”雷奥依旧望着窗外,并不看我。
“嗯?”
“他说他手里有您要的东西,所以你一定要去见他。”
“我知道,我会去见他。”
“那么您现在好好听一听我说的话。”他收回目光,看向我,变得郑重起来,“多年前您对略萨小姐的叛变原因并不放在心上,是不好奇,还是已经心有所感?”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雷奥。”
“是吗?有一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还记得多年前在德累斯顿那个夜里我跑向你的餐厅,求你帮助,同时也为你们带来了某位国防军军官想要合作的事情吗?”
“记得。”
“后来他暴露了,同时也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嚷嚷着不见赫克谢尔先生,也不信他的人。”
“没错,他有够折腾人。”
“您花了大力气把他送到西柏林,交到我手上,我将保护他和理查德·赫尔姆斯先生见面,如他的意愿。”
“但他死了。”
“没错,他死了,谁也没见成。但我告诉您,其实他马上就要见到了,是赫克谢尔先生要我秘密地泄露他的行踪给史塔西,引得追兵前来,进行象征性的抵抗随即撤退……您明白我的意思吗?”雷奥目光闪烁,如炬般凝视我。
“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我笑了,放下手里的咖啡杯。
亨利不想让那个叫卡尔·斐乐的军官和赫克谢尔先生见面,因为那个人所掌握的情报,涉及到了他的安全。
因为背叛的从来不是南希,而是亨利。
是为了亨利,南希主动扛下了一切。
那一晚她说这是为了“他”,起初我以为她是在说她死去的孩子,后来有一天,我坐在海边发呆,突然把什么事情都给串上了。
还记得皮托符拉诺夫上校在见我的那一晚时说了什么吗?
他说,中情局叫我做的只管做,要不了多长时间,我就会自由,和萨连科重归于好。
于是后来我遵照亨利的命令掳走了莱茵·穆勒,而几乎就是在第二天,传来了上校的死讯。
不知道他们的合作是从何时开始,到达了什么程度。我只知道,南希几乎与我一样一无所知。所以淹没她的是一种巨大的荒谬感,来自于原来这么多年,她从来都没有看透自己深爱的那个人。
所以,这一回,我想帮她看透。
雷奥见我陷入了思索,想必心下已经了然。他喝完咖啡,惬意地长叹一声。
“真好,一切都要结束了!”他站起身,孩子气地伸了个懒腰。西德秋日的艳阳从窗外落到他身上,树影婆娑件,他的笑容很愉快。
“那么,你说要和我告别是什么意思呢?”
他朝我投来温柔的目光,轻声说:“我要去越南了。”
“作为一名军人,参与到真正的战争中了。”
突然,不知为何,他俯身在我额头上吻了吻,似乎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吻我,也是最后一回。
“再见了,先生,再见了。”
两年后,我在电视上看到了美国某名情报官落入越军手里惨死的景象,从划烂的面容中,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雷奥。
我在科隆租了一间公寓,每天都会去广场上喂鸽子。在我喂鸽子的时候,身边总会出现一个看报纸的人。
他总是在黄昏时看报纸。
有时我们聊天,有时候我们沉默。当然,他并不仅仅只会出现在广场上,还会在夜晚时分的床边,梦里的深处。起初我总是不知不觉地流泪,后来有一天,泪水便怎么也流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