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法赫萨[公路(86)
为了接那通电话,傅凌清从床上微微起身,盖在身上的薄被在两人之间狭开了一条缝。暖风开了一整晚,从出风口一路吹过来落到宋屿安的领口,他似乎依旧觉得冷了些,人还在梦里,伸手下意识扯了扯被子边缘,垫在下巴底下。
傅凌清缩回被窝,把胡乱塞被角的人揽进怀里。突然凑过来的热源难得令人满意,宋屿安终于停止了小动作,嘴里似是毫无意识地呢喃:“傅凌清...”
不是祈使,没有命令,就简简单单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而后安静地缩成一团,又沉沉睡去。
之前一副梦里仿佛也充满了戒备的样子在这一刻荡然无存了。宋屿安熟睡的模样,傅凌清从初识看到了现在,身份也从一个陌生人,看成了此刻的追求者。宋屿安或许会以睡熟了不知情作为搪塞躲避的借口,可他却能将对方睡颜是如何变化的一五一十地说个一丝不差。
明明身体已经完全接受并习惯他的存在了,却偏要嘴硬着不肯承认。
傅凌清从未有过类似此时一样的感觉。前一晚宋屿安似是而非同样表露心意的态度和变得拘泥的举动,都让他觉得前路有了期待,让人相信他亲手埋下去的那颗种子不论再久再远,也终有一定会抽枝拔条的那一天。
可宋屿安以往事作为玻璃罩子将自己和他隔离开来,若即若离间又让他隐隐有一丝惶恐。这是他唯一的担忧,是悬在即将长出新苗的那片土地上随时都可能落下来的铁锹。
他也早就懒得再去回溯这颗种子到底是具体在哪一个时间节点埋进土里的,总之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片土早被人围了起来,并冠以了宋屿安的名字。
就像在这冬春之交的季节里说不清春天具体会在那一天到来似的,某一天的晚上在冰岛的酒吧独自打了一场疯狂的鼓、然后用丝毫不在意的态度和他上了床、下了床后又仿佛陌生人一般与他保持距离的宋屿安,就这样闯进他心里了。
时至今日,他对宋屿安的了解依旧只是表面,他甚至不能确定那间咖啡馆是不是宋屿安唯一的生计。宋屿安在有选择地展露出一些东西给他看,而他就真的收了好奇心不自己去多探查哪怕一点。
说到底他对宋屿安的“底细”并不关心,也从未在意过傅梵瑛一直强调的所谓“门当户对”。
宋屿安是和他一样甚至家底比他更加殷厚的豪门公子也好,或者家境一般白手起家的底层劳动者也罢;有过刻骨铭心的感情经历受过伤、又或者是和他在支付真心的方面当真如同一张白纸,通通都无所谓。
门当户对是说给他们那些一心要联姻的人听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走上这条路,自然也无需把它当一回事。
从小被局限在特定的环境里长大,傅凌清见惯了娇生惯养、嚣张跋扈、不学无术,权利和财力同时加持的作用力下,会锻造出各种各样的人。而这些性格迥异的人,走着不一样的路,最后终逃不过殊途同归。
类似梵亚这样的集团有很多,横亘在全国各行各业,每一座在城市中心耸立的摩天高楼,都是大大小小的名利场。有些人自以为站在了世人所不能及的山巅,却反而被一些身外之物缚得最紧。
他时常想,如果他和傅逾明有着相似的出身,他的母亲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而是身价动辄数十上百亿的千金小姐,自己会不会也和傅逾明一样,视权利和金钱为一切,将这些东西牢牢握在手里作为救命稻草,却看不到其实紧握的东西根都早已不在土里。
总是吃同一种东西迟早会腻,一旦明白母亲的本心其实一点都不想留在这座金子铸成的牢笼里,傅凌清就愈发对身边的一切不屑一顾。
他铁了心要到笼子外面去看看,带着母亲一起。一定、迟早。
可笼子外面是什么样呢,真正能飞出去前,他也不知道。只能靠想象,可也没人告诉他,这样想的对或不对。
直到在冰岛的酒吧外听到藏着情绪的鼓声,盖过了圣诞节的所有喧嚣,一下一下敲在他的心上,也敲着笼上的那把锁。
比宋屿安的正脸更早进入傅凌清视线的是他那头显眼的红发。乐器齐全的舞台上只有这一架鼓正被使用着,而台上的那个东方面孔却将最不适合独奏的乐器毫不违和地演奏成只属于他的独角戏。
傅凌清豁然开朗,他依旧没见过笼外的世界,但他坚信宋屿安就是。
因为他的样子和自己曾想象过的一切一模一样——
自由但不自我,潇洒却又清醒,执着但不成执念,爱恨分明、来去成风。
也许偶尔会被过往绊住了脚步,却在该放弃的时候从不做错误的选择,清晰地知道,人总要向着前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