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清篇·小观音+番外(6)
老师傅低声恭维:“您这张脸就是活招牌。”
阿清笑笑不说话,扭头在镜子里瞥见探头探脑的经理,随口问:“怎么了?”
“阿清。”经理见他发现自己,也不躲了,搓着手凑过来,“你娘来了。”
“我娘?”他的眼皮不自觉地跳了跳,“让她等会儿,我这就来。”
阿清示意老师傅停手,顶着满头珠翠,弯腰钻出戏台的厚布棚子。
戏台前的桌子已经坐了些客人,他略略扫了一眼,瞧见不少熟客,连忙低下头,用袖子遮住脸,悄默声地来到饭店后门。
他娘果然在后门边的一棵树下站着。
“娘。”阿清心里打鼓,眼皮子从方才开始就一直狂跳,“你怎么来了?”
他知道娘身子不好,常年卧病在床,平日里半点重活都做不得,更不要说出门了。
“你是不是……”阿清走到母亲身边,见她始终低着头,心底翻涌起不详的预感,“娘,你怎么了?”
他娘迟疑着抬头:“阿清……”
然后又飞快地将头埋了下去。
短短一瞬间,足以让阿清看清母亲脸上的淤青。
他的额角立时突突地跳起来:“娘!”
阿清颤抖着伸手,捧着母亲的脸:“他又打你了,是不是?!”
“阿清,你也知道,你爹他……”他娘见躲不过,面上露出了讨好的笑容,“他挨了打,心里不舒服,所以……”
“他挨打,是他该!”阿清的鼻子猛地一酸,胸腔剧烈起伏,“打他的练家子下手怎么不更狠一点?把他打到爬不起来才好……娘,我同你说了好多回,这样的日子不能过下去了,你怎么还不和他和离?”
阿清他娘仿佛惊弓之鸟,听见“和离”两个字,面上血色尽退,:“不行啊阿清,我不能和离……我不能和离!”
“娘!”阿清不可置信地抬手按住母亲的肩膀,恨不能摇醒她,“他都把你打成这样了,为什么不能和离?”
她娘不说话,开始一个劲儿地掉眼泪。
铺天盖地的无力瞬间将阿清淹没。
他在母亲的哭泣声里偃旗息鼓,双手无力地垂落在了身侧。
从小到大,从身无分文到能养活整个家的服务生,阿清劝了母亲无数次,可始终没有结果。
他娘说的不能和离的理由,他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什么和离的女人没了脸面,活不下去……
概而不论新时候的女人和离了会如何,即便是放在旧时候,阿清也支持他娘离开好赌的爹。
可他支持有什么用呢?
他娘过不去那道坎儿,他身为人子,只能陪着一起熬。
“阿清,你爹挨了打,要治病。”阿清的娘不敢看他的眼睛,拘谨地打商量,“要……要花钱,你,你身上还有钱吗?”
“我……”阿清苦笑着将手伸进怀里。
他自然有钱,可这钱到了母亲手里,注定不是给爹治病的。
这钱只要交出去,注定会出现在赌桌上。
可阿清不能戳穿母亲蹩脚的谎言。
那是他亲娘啊,生他养他的亲娘,被打得满脸淤青,还拖着病体来要钱的亲娘。
阿清甚至希望他娘变得和他爹一样,蛮横地从他手里将钱抢走,而不是唯唯诺诺地站在树荫下,顶着张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脸,丢掉所有的自尊,只为了几张钱票。
他恨嗜赌如命的爹,恨卑微讨好的娘,更恨无能为力的自己。
“娘,日子真不能这样过下去了。”阿清心如死灰,掏出省吃俭用省下的工资,“真的不能这样过下去了。”
他娘愧悔得抬不起头,抓着他递来的钱,哽咽道:“最后一次,阿清,你相信娘,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阿清闭上双眼,失望地转身。
“上回,你也是这么同我说的。”
他眼角的泪终是落了下来。
阿清回到戏台后时,睫毛上还蒙着层水雾。
替他上妆的老师傅拿了帕子,小心翼翼地替他擦,嘴上倒是一句话没多问,还兢兢业业地将调料盘里的颜色一一涂在手背上试色。
阿清身心俱疲,强撑着在梳妆镜前仰起头,由着画笔在脸上游走。
他想,刚赚的钱又交了出去,自己得重头再攒了。
但事情也不全是坏的,起码……
起码他娘有了钱,能少挨顿打。
想到母亲脸上的淤青,阿清心如刀绞。
戏台外的喧闹声不知何时响了起来。
经理进进出出,嘴里念叨着“时间差不多了”,手上不停,帮着戏班子抬装满戏服的木箱。
“阿清啊,今儿个来的熟客不少,你掂量着唱,别演砸了。”经理出去几回,忍不住叮嘱,“要我说,你直接找个金主算了。如此一来,你轻松些,我也轻松些。”